《王惲·鷓鴣引》原文賞析

辛卯九月二十三日，靖伯、仲先攜酒相過，客去，醺然獨坐，以見酣適之意云

波蕩江湖萬里余，歸來縮首伴凡魚。門從席后軒車盛，鬢自霜來宦味疏。思往事，注殘書，閑鋤明月種秋蔬。傍人莫笑揚雄宅，好事時過載酒壺。

至元二十八年辛卯(1291)，王惲應(yīng)召進(jìn)京。九月二十三日，靖伯、仲先二客攜酒相訪，酒散客去后，王惲作此詞抒懷。歸來之初，首先想到的是多年宦游在外郡，飄泊“江湖”，好不容易“歸來”京師，卻又“縮首伴凡魚”，不能一展雄才大略。“江湖”，相對“廟堂”朝廷而言，指地方州郡，宋范仲淹《岳陽樓記》“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yuǎn)，則憂其君”的“江湖”，即此用法。“凡魚”，語見李白《贈崔侍御》詩：“點額不成龍，歸來伴凡魚。”傳說鯉魚跳龍門，跳過者為龍(參《白氏六帖》)，未過者則是“凡魚”。“伴凡魚”，意謂與普通人物為伍。“縮首”一詞，流露出名位不顯的怨氣。“席”，指教席。作者進(jìn)京后，當(dāng)是授徒教書。剛來京時，門庭冷落車馬稀，設(shè)席授徒后，從游者方盛。“軒車盛”，不是說來訪的達(dá)官貴人甚多，而是說從學(xué)問道者日盛。“歸來縮首”，始有不滿;既而門前“軒車盛”，亦足安慰。年華老大(時年六十五)，兩鬢斑白，“宦味”漸疏，功名進(jìn)取之心已淡薄，設(shè)席授業(yè)，倒也相宜。“門從”二句，含意互補。

過片“思往事”，緊承上文，而感慨頗深。平生飄蕩江湖，諳盡宦游滋味，到如今仍只落得個“縮首伴凡魚”。往事不堪回首，還不如注注“殘書”，以傳后世;閑暇時則不妨種種蔬菜，象陶淵明那樣“帶月荷鋤歸”。本是明月下鋤種秋蔬，卻說成“鋤明月”，造語甚新奇，讓人想象到月華瀉滿大地，月下鋤著園圃菜蔬，如同鋤著明月。按詞意，“注殘書”一句應(yīng)緊接“傍人莫笑揚雄宅”，但中間插入“閑鋤明月”，使詞情開闔動蕩，意象跳躍，不致使文情平鋪直敘，凝滯呆板。東漢文學(xué)家揚雄甘心貧賤，居家淡泊，以著述為樂。有人笑其著述無用，不過供后人覆瓿而已，揚雄則一笑置之。本詞結(jié)句自比揚雄說，傍人別笑揚雄的淡泊，揚雄身后名垂史冊，生前也并不寂寞，時常有好事者載酒過訪。“好事”句，既是用揚雄之典實(《漢書·揚雄傳》：“雄以病免，復(fù)召為大夫。家素貧，嗜酒，人希至其門。時有好事者載酒肴從游學(xué)。”)，也是實指自我情形，點明題序中“靖伯、仲先攜酒相過”之意。時有客人載酒相過，可滿足口腹之需;從游問學(xué)，校注殘書，則可使精神心靈充實愜意。以此回看前文，雖然“歸來縮首”，倒也優(yōu)哉游哉，閑適愉快。題序中所謂“醺然獨坐，以見酣適之意”，正從詞的結(jié)句“見”出。細(xì)吟全詞，如見一老者拈髯獨笑自白。全詞語言平淡，境界清疏，與淡泊的主體心態(tài)正相一致，聲情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