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聰明累

上回說到金釧兒之死除了影射寶釵的將來，同時還是另一個人的未來的預示，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王熙鳳。諸位可能想不明白我是怎么把這兩人給扯到一處的吧？書中第四十四回，王熙鳳過生日，最愛熱鬧的賈寶玉卻是“一日不樂”，因為這一天也是金釧兒的生日。前面我也說過，凡被曹公安排在同一天生日的，必定有所牽連。

說實話我一直以來都覺得第四十三回、第四十四回這兩回是最為詭異的章節，王熙鳳生日當天鬧得天翻地覆，賈璉還仗劍要殺了她，而寶玉在當天前去祭奠了和她同一天生日的金釧兒；金釧即金釵，古代金釵多打成鳳凰形狀，不然不能有個詞牌名叫《釵頭鳳》；而從古至今各路詞人騷客的《釵頭鳳》唯有陸游的最有名，“錯、錯、錯”，“莫、莫、莫”；讓我們來看看王熙鳳的曲文《聰明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靈。”“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曲到此處戛然而止；但是不知諸位看官是否有同感，此曲若續上放翁的經典名句方才完美：“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錯、錯、錯，莫、莫、莫。”不是我想得太多，實在是曹公的風華文采絕世無雙，如果照字解字，真的是空辜負了他老人家十年心血！也許更久！所以我說金釧兒之死同樣預示著王熙鳳的結局。

但是寶玉祭奠金釧兒的地點卻是在水仙庵，這水仙庵里供的是洛神宓妃，曹子建的《洛神賦》出于《湘君》《湘夫人》，眾所周知林黛玉是瀟湘妃子，并且在第四十四回開篇便是眾人看演《荊釵記》，林黛玉看到《男祭》時對寶釵說：“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不管在哪里祭一祭罷了，必定跑到江邊子上來做什么！俗語說，睹物思人，天下的水總歸一源，不拘哪里的水舀一碗看著哭去，也就盡情了。”這一席話分明是暗喻寶玉刻意祭奠金釧兒之俗。寶玉偷祭金釧兒的借口是“北靜王的一個愛妾”沒了，聯系到前面對林黛玉和北靜王之間的猜想，這樣一來似乎寶玉祭奠金釧兒又是遙指他日寶玉娶妻寶釵后偷偷外出祭奠黛玉了。更何況寶玉是“遍體純素”，這可不是區區一個金釧兒能當得起的。尤其是寶釵聽了黛玉的話竟“不答”，而寶玉也一反常態“回頭要熱酒敬鳳姐兒”。要知道那寶玉是黛玉打個噴嚏他都恨不得當作金剛經念叨的，這一番宏論他竟只當沒聽見；與此同時，看戲的賈母、薛姨媽等則都看得心酸落淚，也有嘆的，也有罵的。幾位觀眾的反應讓人不由自主就聯想到“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的未來場景。

不過圍繞寶玉偷祭金釧兒這事，有個細節很有意思。《洛神賦》中“從南湘之二妃，攜漢濱之游女”這兩句的意思是說娥皇、女英以及漢水女神都是洛神的小跟班的，可是書中早已明寫黛玉是瀟湘妃子，于是曹公只好在后面的《芙蓉女兒誄》中把這地位給找補了回來：“素女約于桂巖，宓妃迎于蘭渚。”又讓洛神恭迎了一回妃子。曹公為顰兒真可謂煞費苦心啊！

上面啰唆這一堆都是因為金釧兒之死扯出來的，還是接著聊薛家兄妹吧。寶釵把哥哥帶回來的土特產，一一分送眾人，連賈環都沒落下，把個趙姨娘樂夠嗆，“怨不得別人都說那寶丫頭好，會做人，很大方，如今看起來果然不錯。”趙姨娘樸素的評價絕對代表了廣大人民群眾的意見，“若是那林丫頭，他把我們娘兒們正眼也不瞧，哪里還肯送我們東西？”諸位還記得我們前面說過的趙姨娘借衣的事嗎？這個世界上，得罪君子問題不大，得罪小人可就防不勝防了，趙姨娘顯然不是什么君子。而賈政跟趙姨娘卻比和王夫人要親近得多，談話的內容涉及面相信也要廣得多，兩人不是就曾經聊過寶玉和賈環的小老婆的事嗎？寶釵想得是真周到啊！所以林妹妹嫁不成寶哥哥是必然的，實在是林黛玉太不會做人了。

寶釵的禮物當然也有黛玉一份，而且還比別人的加厚了一倍，極大地滿足了黛玉的自尊心抑或是虛榮心，第七回薛姨媽安排周瑞家的給姑娘們送宮花，林黛玉因為是最后送給她的，就讓周瑞家的當場下不來臺，冷笑道：“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周瑞家的聽了，一聲兒不言語。”

不過這回爭強好勝、多愁善感的林妹妹在自尊心得到滿足的同時，卻又生出了別樣思緒。而這思緒則被曹公妙筆一揮，便讓黛玉與薛蟠有了關聯。那么曹公的妙筆是如何生花的呢？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