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沈周·記雪月之觀》鑒賞
丁未之歲①,冬暖無雪,戊申正月之三日始作②,五日始霽。風寒沍而不消③,至十日猶故在也。是夜月出,月與雪爭爛。
坐紙窗下,覺明徹異常,遂添衣起,登溪西小樓。樓臨水,下皆虛澄,又四囿于雪,若涂銀,若潑汞,騰光照人,骨肉相瑩。月映清波間,樹影滉弄,又若鏡中見疏發,離離然可愛④。寒浹肌膚,清入肺腑。因憑欄楯上,仰而茫然,俯而恍然,呀而莫禁,眄而莫收,神與物融,人觀兩奇。
蓋天將致我于太素之鄉⑤,殆不可以筆畫追狀,文字敷說,以傳信于不能從者,顧所得不亦多矣。尚思若時天下名山川宜大乎此也,其雪與月當有神矣,我思挾之以飛遨八表,而返其懷。汗漫雖未易平,然老氣衰颯,有不勝其冷者。乃浩歌下樓,夜已過二鼓矣,仍歸窗間,兀坐若失。念平生此景亦不屢遇,而健忘日尋,改數日則又荒荒不知其所云,因筆之。
(《石田詩文鈔》)
雪與月,皆清物,是古代高人逸士重要的審美對象。但是二物難得并遇,晴則月,陰則雪,或有月無雪,或有雪無月。一年元月之夜,沈周見到了“雪與月爭爛”的奇景,就在當天深夜,他懷著極高的興致,記下了“雪月之觀”和一時興感。
月朦朦,雪皚皚,難以跡求。文人大都喜愛歌詠雪月,描繪雪月,但又不易措手,寫出精妙之作。沈周是一位杰出的畫家兼詩人,身在“太素之鄉”,面對雪月奇觀,也有茫然之感,覺得“不可以筆畫追狀,文字敷說”。但在這篇小記里,還是把月色雪光勾畫出來了,用筆簡淡,寫景如畫,可謂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如寫小樓周圍雪景: “若涂銀,若潑汞,騰光照人,骨肉相瑩。”前面兩個比喻,謂大地皆白,不雜他色,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動詞 “涂”、“潑”把雪景寫活了。后面兩句寫雪光照人,極夸張之致,“瑩”謂通透。又如寫小溪月色: “月映清波間,樹影晃弄,又若鏡中見疏發,離離然可愛。”此以比喻和擬人方法,寫樹木倒影的清晰,從側面表現出月之明,水之清,而且親切可愛。
此記寫景清簡,抒情暢快。作者沉浸于“太素之鄉”,情志不能自主,“茫然”、“恍然”、“莫禁”、“莫收”,達到了“神與物融,人觀兩奇”的境界。他沒有囿于小樓周遭的狹小天地,乃作“汗漫”之想,欲游“天下名山川”,“飛遨八表”。可見作者胸襟的開闊清曠。
此記是當夜“二鼓”以后即興寫成,隨書所見和胸中興感。在復古模擬之風盛行的時期,能寫出這樣清新自由的小品,是很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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