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觀止·魏晉南北朝文·曹操·讓縣自明本志令
孤①始舉孝廉② ,年少,自以本非巖穴知名之士③ ,恐為海內人之所見凡愚。欲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譽,使世士明知之。故在濟南④,始除殘去穢⑤,平心選舉⑥,違忤諸常侍⑦。以為強豪所忿,恐致家禍⑧,故以病還。
去官之后,年紀尚少,顧視同歲⑨中,年有五十,未名為老,內自圖之: 從此卻去⑩二十年,待天下清,乃與同歲中始舉者等耳。故以四時歸鄉里,于譙⑪東五十里筑精舍,欲秋夏讀書,冬春射獵,求底下⑫之地,欲以泥水自蔽,絕賓客往來之望,然不能得如意。
后征為都尉⑬,遷典軍校尉⑭,意遂更欲為國家討賊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將軍,然后題墓道言“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此其志也。而遭值董卓之難⑮,興舉義兵⑯。是時合兵能多得耳,然常自損,不欲多之。所以然者,多兵意盛,與強敵爭,倘更為禍始。故汴水之戰⑰ 數千,后還到揚州⑱ 更募,亦復不過三千人。此其本志有限也。
后領兗州⑲ ,破降黃巾三十萬眾。又袁術僭號⑳ 于九江㉑,下皆稱臣,名門曰建號門,衣被皆為天子之制,兩婦預爭為皇后。志計已定,人有勸術使遂即帝位,露布天下㉒。答言: “曹公尚在,未可也。”后孤討禽其四將㉓,獲其人眾,遂使術窮亡解沮,發病而死㉔。及至袁紹據河北㉕,兵勢強盛,孤自度勢,實不敵之。但計投死為國,以義滅身,足垂于后。幸而破紹㉖,梟㉗ 其二子。又劉表㉘ 自以為宗室,包藏奸心,乍前乍卻,以觀世事,據有當州㉙ 。孤復定之,遂平天下。身為宰相㉚ ,人臣之貴已極,意望已過矣。今孤言此,若為自大,欲人言盡,故無諱耳㉛。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
或者人見孤強盛,又性不信天命之事,恐私心相評,言有不遜之志㉜,妄相忖度,每用耿耿㉝。齊桓、晉文㉞所以垂稱至今日者,以其兵勢廣大,猶能奉事周室㉟也。《論語》云㊱: “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可謂至德矣。”夫能以大事小也。昔樂毅走趙㊲,趙王欲與之圖燕,樂毅伏而垂泣,對曰: “臣事昭王,猶事大王;臣若獲戾,放在他國,沒世然后已,不忍謀趙之徒隸㊳,況燕后嗣乎?”胡亥之殺蒙恬㊴也,恬曰: “自吾先人及至子孫,積信于秦三世矣。今臣將兵三十馀萬,其勢足以背叛,然自知必死而守義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忘先王也。”孤每讀此二人書,未嘗不愴然流涕也。孤祖、父以至孤身㊵,皆當親重之任,可謂見信者矣;以及子桓兄弟㊶,過于三世矣。孤非徒對諸君說此也,常以語妻妾,皆令深知此意。孤謂之言: “顧我萬年之后,汝曹皆當出嫁,欲令傳道我心,使他人皆知之。”孤此言皆肝鬲之要㊷也。
所以勤勤懇懇敘心腹者,見周公有《金縢》㊸之書以自明,恐人不信之故。然欲孤便爾委捐所典兵眾,以還執事㊹,歸就武平侯國㊺,實不可也。何者?誠恐己離兵為人所禍也。既為子孫計,又己敗則國家傾危,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此所不得為也。前朝恩封三子為侯,固辭不受;今更欲受之㊻,非欲復以為榮,欲以為外援為萬安計。孤聞介推㊼ 之避晉封,申胥㊽ 之逃楚賞,未嘗不舍書而嘆,有以自省也。奉國威靈,仗鉞征伐,推弱以克強,處小而禽大。意之所圖,動無違事,心之所慮,何向不濟,遂蕩平天下,不辱主命,可謂天助漢室,非人力也。然封兼四縣,食戶三萬,何德堪之!江湖未靜,不可讓位;至于邑土,可得而辭。今上還陽夏、柘、苦三縣㊾ 戶二萬,但食武平萬戶,且以分損㊿ 謗議,少減孤之責〔51〕也。
〔注〕① 孤: 《左傳·僖公四年》傳注: “孤、寡、不谷,諸侯謙稱。”東漢末州牧和刺史割據,多自稱孤。建安中曹操官司空,手令也多自稱孤。孝廉: 兩漢郡國推舉的被稱為孝悌清廉的人,是官僚的后備人選。② 巖穴知名之士: 隱居山間有名望的人士。巖穴,山洞。③ 郡守: 州郡太守,國相也相當于郡守。④ 濟南: 東漢王國名。治在今山東濟南東。⑤ 除殘去穢: 除豪猾去奸吏。⑥ 平心選舉: 指推選茂才、孝廉公正,不受請托。⑦ 常侍: 即宦官掌權的人,桓帝時有張讓、王甫、曹節等十常侍。⑧ 恐致家禍: 怕導致全家受禍害。⑨ 同歲: 同年舉孝廉的人。⑩ 卻去:度過。⑪ 譙: 譙縣,故治在今安徽亳縣西。⑫ 底下: 同“低下”。⑭ 都尉: 武官名,漢末有關都尉及右扶風及京兆虎牙都尉,此指中平元年置八關都尉。⑭ 典軍校尉: 中平五年(188)靈帝置西園八校尉,宦官蹇碩為上軍校尉,袁紹為中軍校尉,曹操為典軍校尉。⑮ 董卓之難: 董卓,臨洮人,是西北軍隊將領,大將軍何進召他入京師除宦官。宦官殺了何進,袁術也殺掉宦官二千余人。卓入京,自命為相國,廢靈帝,立獻帝。⑯ 義兵: 初平元年(190),關東州郡起義兵討董卓,推渤海太守袁紹為盟主,曹操行奮武將軍。⑰ 汴水之戰: 指曹操與董卓將徐榮戰于滎陽(今河南滎澤縣西)之汴水。⑱ 揚州: 東漢揚州包括九江、廬江、會稽、吳郡、豫章、丹陽六郡。《三國志·武帝紀》: “刺史陳溫、丹陽太守周昕與兵四千人。” ⑲ 后領兗州: 初平三年(192),青州黃巾破兗州,曹操被推為兗州牧。破黃巾,受降卒三十余萬。兗州,當今河北省西南部、山東省西北部地區,東漢治所在山東濮縣東。⑳ 僭(jiàn 賤)號: 非分地稱帝。㉑ 九江: 東漢九江郡,包括今安徽壽春、合肥、當涂等地。治在壽春。㉒ 露布天下: 即公開告示天下。詔書不加封緘叫露布,此處用為動詞。㉓ 討禽其四將: 建安二年曹操討殺袁術大將橋蕤、李豐、梁綱、樂就四人。禽,也指被圍后被殺的,不指生擒,見《文史》1978年4期《禽字解》。㉔ 發病而死: 建安四年六月袁術窮困病死于壽春江亭。㉕ 袁紹據河北: 初平二年(191)袁紹領冀州牧。冀州,當今河北省地,在黃河之北。㉖ 幸而破紹: 建安五年(200)袁紹進軍官渡,曹操兵力不及袁紹強大,用來降的袁氏謀士許攸計,襲烏巢,燒袁軍糧草,于是大敗袁軍。㉗ 梟(xiāo 消): 斬首示眾。㉘ 劉表: 高平(在今山東鄒縣西南)人,西漢魯恭王之后,所以說他自以為宗室。㉙ 據有當州: 據有所在之州,即荊州,劉表是當時的荊州牧。㉚ 身為宰相: 建安十三年六月,廢三公官,立丞相一人,以曹操為丞相。㉛ “欲人言盡”二句: 謂人情都希望別人把話說盡,所以我也不隱諱什么。㉜ 不遜之志: 即不順之心,謂篡漢位。㉝ 每用耿耿: 常常因此憂慮。㉞ 齊桓、晉文: 春秋時齊桓公小白,晉文公重耳,是五霸之二。㉟ 周室: 東周王朝。㊱ 《論語》云: 這是《論語·泰伯篇》上的話,是講周文王是紂臣,雖占有天下三分之二,還服事殷王朝。㊲ 樂毅走趙: 樂毅,燕昭王將,曾攻下齊國七十余城,后被田單離間,逃到趙國。曹操所引,未詳出自何書。㊳ 徒隸: 刑徒奴隸。㊴ 蒙恬: 秦始皇大將,祖父蒙驁事秦武王。父蒙武事秦莊襄王,三世為將。他和公子扶蘇將兵三十萬守長城。被秦二世胡亥所殺。以下事見《史記·蒙恬傳》。㊵ “孤祖”句: 指中常侍曹騰、太尉曹嵩和他自己。㊶ 子桓兄弟: 指曹丕、曹植等,曹丕字子桓。㊷ 肝鬲之要: 心腹中最重要的話。鬲,同“膈”,橫膈膜。㊸ 《金縢》: 《尚書》篇名,記周公把為武王祈禱而病愈的禱書,藏于銅封緘的柜中。周公被流言而出居東方,后成王打開金縢,才明白周公心跡。㊹ 執事: 朝廷執政人。㊺ 武平侯國: 建安元年曹操迎獻帝都許昌,封為武平侯,武平,故城在今河南鹿邑縣西北。㊻ 今更欲受之: 次年即建安十六年據《三國志》注引《魏書》,封三子,植為平原侯,據為范陽侯,豹為饒陽侯。㊼ 介推: 即介之推,春秋晉公子重耳逃亡時的從行者,晉文公即位,他逃避封賞,隱于綿山,傳說晉文公焚山逼他出來,竟被燒死。㊽ 申胥: 即申包胥,楚大夫。伍員以吳兵滅楚,他求救于秦得復國,楚昭王要封賞他,他逃避不受。㊾ 陽夏(jiǎ 假)、柘、苦(hù 戶)三縣: 陽夏,即今河南太康縣。柘,即今河南柘城縣。苦,漢縣名,故城在今河南鹿邑縣東。㊿ 分損: 減少。〔51〕 責: 罪責。
本文原見《三國志·魏武帝紀》裴松之注引《魏武故事》。《三國志·武帝紀》注引《魏書》,說曹操文武并施,“手不舍書,晝則講武策,夜則尋經傳。登高必賦,及造新詩”,又說他也擅長音樂和草書。而他的文章,直抒胸臆,情暢氣爽,理直事確,是很具有風骨的。無論是短篇還是長文,無論是贊揚還是嘲諷,其語言運用,都很精妙,總的看來,是高于當時文人的。本文正是他的代表作。
本文寫于建安十五年冬在鄴城建立銅雀臺時期,主要是針對當時有關于他將篡漢的流言,表明態度,表示自己本來的志向很低,現在掃平了袁紹、劉表等,位為丞相,已超過所望,又何況三世受漢厚恩,從不想代漢為帝;但也不能放棄兵權,使自己和子孫為虛名而受實禍。言外之意,則是保證自身是不會取漢而代之的。他自比周文王有三分之二的天下,還尊奉紂王,那么將來由于時勢的必然,自會由他的兒子代漢,這是不言而喻的。可見,這篇文章寫得自然是既坦率而又含蓄的。文中歷寫自己的生平,很善于反映他某個時期的心理狀態,既生動而又極詳實。
第一段(第一自然段)寫曹操初舉孝廉及為濟南相時期的潛在想法和所受到的打擊。曹操靈帝熹平三年(174)舉孝廉,才二十歲,所以文中說“年少”。“自以本非巖穴知名之士,恐為海內人之所見凡愚”,他自己認為不是隱居巖穴的知名人士,怕被海內名人看成平凡愚蠢之輩。而實際上,他表露的正是他因出身閹宦養子后代感到不光彩的心態。“欲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譽”,表白自己志愿只在做一個太守官,好好搞政教來建立名譽。他以作濟南相(濟南王國的相,相當于一個郡的太守)為例。靈帝光和末年,他遷濟南相,王國管轄十幾個縣,縣的官長多依附貴戚,贓污狼藉,他奏免了八個。“除殘去穢”就是指這件事而言。“平心選舉”是說王國推薦孝廉茂才等,不徇權勢。他認為由于上述原因,得罪了諸常侍(宦官),最后“以為強豪所忿,恐致家禍”,所以托病還洛陽。這一段是寫他的最初志愿只在做個好郡守,樹立好名譽。
第二段(第二自然段)則寫他在洛陽,四時都回譙縣(今安徽亳州),建立精舍,想秋夏讀書,冬春弋獵。他還想“求底下之地,欲以泥水自蔽,絕賓客往來之望”。他的心里琢磨著與他同時舉孝廉的人,有的年已五十,自己想等待二十多年,天下清平再出來作官,也不過才五十歲,可是這個想法又落空了。《三國志·武帝紀》引《魏書》說曹操“恐為家禍,遂乞留宿衛,拜議郎。常托疾病,輒告歸鄉里,筑室城外,春夏習讀書傳,秋冬弋獵,以自娛樂”。但這種意愿為什么不能達到呢?這是因為冀州刺史王芬等發動了一場叛亂未遂,而西北金城郡邊章、韓遂等也起兵叛亂,兵眾有十余萬。由此曹操被征為都尉遷典軍校尉,打算西征。
第三段(第三自然段)寫為典軍校尉時的志愿。無疑,他是想討平金城郡邊章、韓遂的叛兵后自己可以做到征西將軍并封侯。而他說用以題墓道,則是為了說明他是以此為最高目標的。但世事不由人,文章轉入“遭值董卓之難,興舉義兵”,隨后又寫到起兵時的心理。當時他不愿多招募兵馬,恐怕成為強敵打擊的對象,以此說明自己意在平董卓,也沒有抱什么更大野心。
第四段(第四自然段)突出表現自己掃定天下的功績。初平三年(192),曹操領兗州牧,破降青州黃巾三十余萬,奠定了軍事力量的基礎。“袁術僭號于九江”,指建安二年(197),袁術稱帝號于九江郡治壽春(今屬安徽),因畏懼曹操,沒有敢告示天下。文章寫袁術兩婦預爭為皇后,人有勸他真即帝位,他卻說: “曹公尚在,未可也。”逼真地畫出袁術畏操的面目,也反映出自己的雄才大略。“后孤討禽其四將,獲其人眾,遂使術窮亡解沮,發病而死”,是敘述同年九月,進攻袁術,袁術渡淮逃走,曹操討殺他留守的橋蕤、李豐等四將,袁術稱帝的野心破滅,建安四年病死于壽春江亭的一段史實。曹操的勁敵,公開想稱帝的是袁紹,本文敘述自己大破袁紹時說: “及至袁紹據河北,兵勢強盛,孤自度勢,實不敵之。但計投死為國,以義滅身,足垂于后。幸而破紹,梟其二子。”這里概括了前后八年的史實: 建安五年(200)操四十五歲,十月大敗袁紹于官渡;七年再進軍官渡,袁紹死。十年又攻冀州殺袁譚;十二年兵出盧龍塞,遼東太守公孫康殺袁尚,袁氏勢力全被消滅。由于操挾天子出政令,掃平叛亂,所以自稱“投死為國,以義滅身”,即為國不顧死,仗義而棄身。他認為自己名聲“足垂于后”。這就是他掃平群雄時的志愿。下面講到劉表,則是突出漢室宗親有稱帝野心的。他認為劉表是“乍前乍卻,以觀世事”的人物,即忽進忽退,窺伺群雄成敗,據有一州之地而從中漁利。他述及建安十三年劉表死,劉琮降,“遂平天下”。那么,“身為宰相,人臣之貴已極,意望已過矣”,已達到志愿的極限,還有什么可言呢?但他自己卻知道功大已到難以酬賞地步,上面所舉的事例足以說明漢室沒有他,就不能存在,“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于是他針對這一情況而提出問題,自作解答。
曹操所自明的本志,其實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從作一好郡守到征西將軍封侯,這是一個變化;董卓之亂,不放棄募少量軍隊來定亂,又是一個變化;平定天下之后,身為宰相,又是一個變化。但是他認為自己的志愿始終有限制,沒有超出為漢王朝效忠的范圍。所以第五段講自己在平定了割據各方,本身發展為最強有力的勢力之后,針對篡漢的流言日興的情況,自己感激三世受漢室厚恩所立下的本志。
這一大段,包括第五、第六兩個自然段。第一個層次是講流言: 人們看到自己力量強大了,又不相信帝王有什么天命,私下會在心里議評我有篡漢的意圖,常為此而憂慮。那么如何回答這一很多人心里存在的問題呢?第二個層次,就是用歷史往事作證驗來回答。一是學周文王,三分天下已有了二分,自己還事奉商王紂,這是一件被稱頌為至德的事跡;二是以樂毅、蒙恬受國恩不肯背叛其主,特別是以蒙恬三世受秦恩,雖兵力強大也不叛秦為例,說明自己和他們有同感。第三個層次是說明自己為什么這樣誠誠懇懇地講內心的話呢?那是因為自己不能交出兵權,導致漢王朝和自己子孫受禍。如果曹操沒有了實力,當然會有別人篡漢,而事實上自己也沒有后退之路。第四個層次,又講從前謙虛,朝廷封三子為侯,拒不接受;現在愿意接受了,他們可以領兵在外作外援,這表示形勢已發生根本變化。最后一層則盛夸自己的威力和智慧,認為是天助“漢室”,非人力所致。這是示意能鎮壓一切反對自己的人。“江湖未靜,不可讓位”,但為了表明本志仍有限制,便推辭了朝廷給予的陽夏、柘、苦三縣戶口兩萬的租賦,來表示依舊忠于漢室的意思。
從文中自比周文王看,他和子孫都不能放棄政權,那么代漢自然是曹丕的事了。文章邏輯清楚,一點也不虛偽,但講得也還是夠含蓄的。《魏志·武帝紀》注引《魏氏春秋》說曹操對夏侯惇說過: “若天命在吾,吾為周文王矣。”與本文所講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他本人并不像袁紹、袁術那樣頭腦簡單,急于篡漢,成為眾矢之的;同時也是要留下不背叛恩主的形象,為子孫后代著想。從形勢分析,可以推知,到曹丕一定代漢,也是勢所必然。許劭評他為“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確是一點也不錯的。建安十六年,《三國志》注引《魏書》說,這年封曹植為平原侯,曹據為范陽侯,曹豹為饒陽侯。每人食戶口五千的租賦,也是從曹操讓出的部分分派的,和本文中所講的一致。而次子曹丕卻不受漢封爵,作他的世子,就是準備代漢的。
本文的藝術特點之一,是深入社會心理,能反映個人心態。如“自以本非巖穴知名之士,恐為海內人之所見凡愚。欲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譽”,“待天下清,乃與同歲中始舉者等耳”,寫自己的深層心理逼真。又如“曹公尚在,未可也”寫袁術心理,“包藏奸心,乍前乍卻,以觀世事”寫劉表心理,“恐私心相評,言有不遜之志”寫朝廷中一些人們的心理,等等,都很深刻。本文的藝術特點之二是敘事既自然又生動。他講興舉義兵時自己是這樣想的: “是時合兵能多得耳,然常自損,不欲多之。……后還到揚州更募,亦復不過三千人。”一點也沒有矯飾之處。他講袁術稱帝,“兩婦預爭為皇后”一段,也很切合袁術為人。文章又特別寫自己常把本心告妻妾說: “顧我萬年之后,汝曹皆當出嫁,欲令傳道我心,使他人皆知之。”也很富于人情味。但在他死前的《遺令》中,卻不再提這一想法,并沒有讓姬妾改嫁。藝術特點之三是風骨兼備,文中四言短句多具骨力,像“除殘去穢,平心選舉,違忤諸常侍”,“后孤討禽其四將,獲其人眾,遂使術窮亡解沮,發病而死”,“妄相忖度,每用耿耿”,“推弱以克強,處小而禽大。意之所圖,動無違事,心之所慮,何向不濟”,“江湖未靜,不可讓位”等,都豪氣洋溢,骨力挺拔。而有些用較長的句子敘事,又很帶有感情,像“求底下之地,欲以泥水自蔽,絕賓客往來之望”,“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孤每讀此二人書,未嘗不愴然流涕也”,“孤此言皆肝鬲之要也”,“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此所不得為也”,“未嘗不舍書而嘆,有以自省也”,都是曲折表現內心感情,頓挫抑揚,使文章具有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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