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文賞析·《祭母文》(佚名)

按農村的習俗，今天正好是母親離開我們一周年的日子，家里人都在操辦著祭祀的事，而我因遠在深圳不能回去，只能用紙和筆表達我對母親的哀思。

如果不是母親的逝去，這過去的一年本應該是和往年一樣的平淡而平常，但就是因為母親的離去而且那么悲壯地離去，讓我一年都生活在深深的罪責和自罰中，母親剛烈的個性主使她不允許自己帶病的身體麻煩、拖累兒女，甚至想以自己的死來換取兒女的一生平安和富貴。

這就是我那可敬可愛的媽媽。

生老病死是人不可抗拒的自然規律，雖然從小到大經歷過太多的生離死別，每次也都學著大人的樣，感念生命的短暫和無奈。然及至這次失去母親才真正體驗到真正生離死別，才知道什么是生死連心。去年今日的前一天晚上，我剛剛和母親通過電話，第二天下午姐夫就支支吾吾地打電話給我，告我母親病危、立即回家，接到這個電話我明白了，一直以來心中的擔心變成現實了。我強忍著悲傷立即給妻子電話，要她籌措好母親辦后事的錢立即回家，安排好深圳的一切事務，訂好了第二天早上最早的航班回去。一路上我無法想象見到我的母親的場景，甚至心中還對母親有一絲絲的埋怨。當我走進家門，看到母親平靜地躺在她睡了幾十年的大床上，第一件事就是輕輕撫合她尚未彌合的雙眼，然后就一聲聲地喊：媽，媽，媽……直到聲嘶力竭、無力地跪在母親的床前號啕大哭，此時我的心仿佛有一萬根針在扎、一萬把刀在割，母子的連心在轟然中迸裂的痛，那種叫天天不理，叫娘娘不應的無奈至今我無法用語言來表達。在這個時候才真正品嘗到了什么是無奈、無助、無力、什么是回天無力、什么是萬箭穿心、什么是撕心裂肺……但在這個時候一切的悲痛都只能用痛哭來表達。

母親是去年六月份查出患了胃癌，并在查出后的一個星期內就進行了手術切除，手術非常成功、恢復也特別好，等到出院時幾乎和正常人差不多了，可一切在出院回家休養時發生改變。

由于兒子、媳婦都不在身邊，照顧母親的責任就由姐妹們和讓母親侍候了一輩子的父親來承擔，不管刮風下雨三個姐姐、兩個妹妹都要輪流回來照看母親，父親也開始笨手笨腳地學著做飯洗菜、端茶倒水，遠在深圳的兒子也只能拜托妻子常回家看看，隔三差五地打個電話回去問候一下。

一生剛強從來沒有讓別人侍候過的母親，在這個時候她自己受不了了，伴著術后的反應她對自己康復開始一天天地陷于絕望，終于在去年的今日有條不紊地實施了離開人世的計劃。前一天找理由讓姐妹們第二天遲些來，第二天一早就編出一大堆自己要吃的東西，讓父親上街去一個商店一個商店地采購，等父親花了近兩個小時才買好所有的東西，等到他回家時母親早已經懸梁西歸了。

我回去才知道，母親選擇今天的日子是早就精心安排好的，按迷信的說法，今天這個日子她走可以給兒子帶來富貴，給女兒帶來平安。在這以前，她曾經去找瞎子算過命，瞎子告訴她，她的兒子事業這幾年不順是因為與父母相克，父母在子不旺。所以自從算過命后，她就也不作任何活下去的努力了，就一直在算計在哪一天離開我們，終于算到了這千載難逢的好日子。這件事開始只有大姐一個人知道，但是也一直未敢說出來，只是在母親走了后才告訴我。天下兒女有誰愿意犧牲自己父母的生命來換取自己的榮華富貴的? 可是我的母親卻義無反顧地選擇以犧牲自己的生命來成全兒女的富貴和平安。

媽媽呀媽媽，你如此厚待兒子，讓兒子以后如何做人，兒子生不能報你，死更不能報你，你讓兒子如何是好? 整整一年，你的兒子就在這樣的無奈和罪責中過來的。

媽媽呀媽媽，你給了兒子生命，已使兒子無以為報。但兒孫自有兒孫福，兒孫們的一切都要靠他們自己的努力來創造，沒有什么天命可以來佐使的。這幾年你的兒子不停地在外奔波，不是他沒有能力過安逸的日子，原因是你在給他生命的同時給了他一顆不安分的心。兒子從來沒有告訴你他想什么、正在做什么，你兒子想做的事已經遠遠超出了你們的愿望和想象，所以他不想讓你為他擔心。他是你的兒子也是別人的兒子，是你的兒子也是別人的兄弟，你的兒子一心只想做天下人的兒子，這些事讓你來理解，兒子覺得太為難你了。

媽媽呀媽媽，兒子知道自從不顧外婆與你斷絕關系二十多年堅決嫁給父親，可自你進了這個家門就沒能過上一天的安身的日子，伴隨著孩子的一個個地降生，多病的父母和年邁的爺爺奶奶，這個家幾乎就是靠你一個人在支撐著，沒日沒夜地在生產隊干活，從來不敢耽誤一個工，你以從小嬌生慣養的女兒身與生產隊的甲等男勞力一樣地干著各種各樣的農活。但就是這樣你還是把我們一個一個拉扯大，供著你的兒子上完了高中，補習三年終于如愿跳出了農門，做上了讓你感到特別體面的法官。但就是這樣兒子從小還抱怨你，不能像鄰居家的媽媽疼愛她們的孩子一樣來疼我、愛我，現在想來那都是因為兒子不懂事，不知道你肩上擔子有多重。

媽媽呀媽媽，最近幾年來兒子一直想帶你到外面的世界看看，想帶你去北京看看天安門，去新疆小姑家去住上一段日子，讓你再回上海去看看上海的變化，讓你坐著飛機看看你天天耕種的土地是什么樣子的。本來在去年初我和表弟妹都商量好了，過了年就把你們和大姑一起送到新疆去玩一陣子，可因為大表哥的反對我就再沒有堅持。現在想來兒子真的好后悔、好痛心，后悔當時沒有能堅持自己的想法，到了現在你和大姑都成為故人，一切都成為了兒子心中深深的痛，這些都是兒子不孝的罪證。

媽媽呀媽媽，你兒子從小就有一個夢，就是想辦一所自己的學校，讓天下那些和你兒子一樣貧窮的孩子也能有機會像你兒子一樣，讀書、上大學、出來闖世界，你的兒子現在還沒有能力做成這件事，所以他必須做成一件事、做好一件事才有可能實現自己的夢想。兒子也知道你在為他擔心，為了消除你們的擔心，兒子在你們面前總是裝得那么強大、有力，其實這種偽裝是不可能瞞過自己母親的眼睛、母親的心。兒行千里母擔憂，如果不是因為擔心兒子，你也不會去找瞎子算那個瞎命。

媽媽，你知道兒子失去母親后什么感覺嗎?這一年來我感覺自己完全沒有了依靠，一個“人”字少一撇，就因為這你也應該為兒子多活一年、再活一年，哪怕多活一天也是好的啊!

現在說什么都晚了，我知道這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既然你那么堅定地選擇離開我們，兒子也只能像你選擇離開一樣選擇堅定地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對得起你老人家對我的恩情。相信你的兒子一定會干出一番事業來，用天下人的微笑來報答你的在天之靈。

媽媽，今天是你的祭日，兒子知道你要回家吃飯，接受兒女們的祭拜，你的兒子雖然不能回來給你磕頭并敬上一柱香，所以今早一上班，兒子就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不許任何人打擾，一心給你寫祭文，在十二點前收筆準時給你磕頭。

現在正好是十二點。

媽媽，我最親愛的媽媽，兒子在遙遠的南方給你磕頭了，你多吃一點、再多吃一點……

一個不孝之子

2003年8月13日12時于深圳

附記：

這是一篇在母親去世一周年之時，為了紀念我的母親手書的祭文，自我含著淚水寫完后我甚至再沒有勇氣再打開看上一遍。最近老感覺身體有一種說不出的難挨，妻子告訴我母親的祭日又到了，我明白了這是母親在天之靈還在牽掛著她唯一的兒子，所以我鼓起勇氣打開了這篇祭文，并把它打在我的電腦上。

就在蟲子寫這篇祭文的當月，蟲子有幸結緣恩師吳學文，在他的《真我中心學》課堂上，老師一把把我從痛苦和罪責的深淵中拉了出來，從此以一種平靜和安詳的心全然地接受生命中已經發生的一切，并以愛心、真心、誠心來面對這個世界上一切的一切。

生命來自于愛，也歸之于愛，歸去來兮皆是愛，人皆愛在當下，天堂永在心。

2005年8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