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柳宗元
蝜蝂者,善負小蟲也。行遇物,輒持取2,仰其首負之。背愈重,雖困劇不止也3。其背甚澀,物積因不散,卒躓仆不能起4。人或憐之,為去其負,茍能行5,又持取如故。又好上高,極其力不已,至墜地死。
今世之嗜取者,遇貨不避,以厚其室6,不知為己累也;唯恐其不積。及其怠而躓也,黜棄之7,遷徙之8,亦已病矣9。茍能起,又不艾10,日思高其位,大其祿11,而貪取滋甚12,以近于危墜,觀前之死亡不知戒! 雖其形魁然大者也,其名,人也,而智則小蟲也。亦足悲夫!
1 蝜蝂(fu ban):蟲名,又作負版。2 輒(zhe):立即。3 困?。簶O度疲乏。4 卒:終于。躓仆(zhi pu):跌倒。5 茍:如果。6 室:家,此指家產。7 黜(chu)棄:罷免官職。8 遷徙(xi):指貶官到邊遠地方。9 病:災禍。10 艾(ai):停止。11 祿:俸祿。12 滋:更。
【析點】 據郝懿行的《爾雅注疏》,蝜蝂“黑身,為性躁急,背有齟齬,故能負不能釋”。蝜蝂的善負與“嗜取者”的貪欲相似,柳宗元抓住這個相似點,以前者喻后者,用蝜蝂小蟲來刻畫貪欲者的形象。但二者畢竟又有不同。柳氏為進一步揭露“嗜取者”的“日思高其位、大其祿”、不吸取教訓,于是《蝜蝂傳》中為蝜蝂增加了跌倒后復能行即“持取如故”和“好上高”的特性以及終于墜地而死的結局;它的“黑身”及“性躁急”,因與嗜取者的本質沒有必然聯系就略去不再生枝蔓了。從現實中選取可以寓理的原型,而又不拘泥于原型,既未失蝜蝂特征,又加深了諷刺告誡的力量,作為一個故事,情節也更為完整和生動了。這一番創作匠心,足資后世寓言創作者借鑒。
柳宗元在古代寓言文學的創作上,起了劃時代的作用:由于他的大量創作,才使寓言成為文學史上一種獨立的文學樣式?!段l蝂傳》有與柳氏其他寓言相同的共性:用來寓理的故事生動簡潔有吸引力;但又有其不同的特性:寓理的篇幅超過故事本身。我想,這是作為政治家的柳宗元,深諳當世官場上“嗜取者”們的丑行丑性,而又無力療治只得一發于文的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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