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蘇軾
黃州東南三十里為沙湖,亦曰螺師店,予買田其間。因往相田得疾2,聞麻橋人龐安常善醫而聾,遂往求療。安常雖聾,而穎悟絕人。以紙畫字,書不數字,輒深了人意3。余戲之曰:“余以手為口,君以眼為耳,皆一時異人也?!奔灿?,與之同游清泉寺。寺在蘄水郭門外二里許4。有王逸少洗筆泉5,水極甘。下臨蘭溪,溪水西流。余作歌云6:“山下蘭芽短浸溪7,松間沙路凈無泥,蕭蕭暮雨子規啼8。誰道人生無再少?君看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唱黃雞9。”是日劇飲而歸10。
1本文選自《東坡志林》。蘭溪:在今湖北省黃州市境內。2相田:察看田地。3了:明了。4蘄(qi)水:縣名,今湖北省浠水縣。郭門:外城門。許:約數。5王逸少:王羲之,字逸少,東晉大書法家,相傳他臨池學書,洗筆而致池水盡黑。6歌:歌詞,此詞調名《浣溪紗》。7蘭:一種香草。浸:浸泡。8蕭蕭:同“瀟瀟”,雨聲。子規:即杜鵑。9“休將”句:反用白居易《醉時歌》詩意,意為不要因年老而唱起“黃雞催曉”、“朱顏已失”的調子。白居易詩句為“黃雞催曉丑時鳴,白日催年酉時沒。腰間紅綬系未穩,鏡里朱顏看已失。”慨嘆時間飛逝人生易老。10劇飲:痛飲。
【析點】 悲嘆歲月的流逝,感傷人生之易老,這幾乎是歷代文人的通病。蘇軾因“烏臺詩案”險遭殺身之禍,之后貶居黃州,身同罪人,卻能藐視時光的逝去,不以白發為悲。他的“誰道人生無再少”直逼古代熟語“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他的“君看流水尚能西”直逼漢樂府詩句“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他的“休將白發唱黃雞”直逼白居易《醉時歌》詩句——唱出了一支高昂的黃昏之頌。蘇軾此頌并非故作曠達,患病初愈,神清氣爽,使他產生了青春重返的感覺;眼前自東向西流去的蘭溪,觸發了他性格中開朗曠達的因素,高昂的詞章自然地從胸臆中流出,沒有絲毫虛偽造作之態。此頌又并非一時之偶作,它是蘇軾人生觀的形象寫照。蘇軾一生,盡管自然規律使他不可逆轉地愈來愈老,盡管社會風云使他無法避免地愈來愈“窮”,但他卻從未嘆老悲窮,這正是坡公的可敬可親之處。
蘭溪之游因求醫始,故而先敘生病求醫。向聾醫“求療”,插入一段戲言,妙趣橫生,使敘事在明快之中增加了幽默成分。全文記游、繪景用墨不多,明朗而清麗,又是向抒懷的自然過渡。用散文記事、記游、繪景,借歌詞繪景、抒懷,事、景、情和諧統一,把對生活的熱愛和樂觀向上的情調抒發得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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