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入招提晚更深,萬山秋老薄寒生。
芙蓉枝上無多雨,自把孤懷滴到明。
一個蕭索的秋冬之夜,行旅途中的詩人投宿于深山荒寺。一夕風雨,牽人愁腸,詩人難以成眠,便寫下了這首小詩。
“路入招提晚更深,萬山秋老薄寒生。”招提,義為四方,四方僧之住處稱為招提僧房。這里指可以投宿的佛寺。這句寫詩人循著蜿蜒的小徑,穿過蒼然的暮色,終于找到了一處可以歇腳的寺廟。其時正值秋冬之際,萬物蕭然,寒意擾人。歲月將歸而人未能歸,羈旅之愁,更何以堪?詩人每每有著一顆敏感而不安的心靈,秋天似乎成了悲愁的象征。宋玉已有“悲哉秋之為氣! 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之嘆,王勃亦有“況屬高風晚,山山黃葉飛”之憂,而身處異地他鄉的作者,秋冬之際,自是猶難為懷。此境此情,盡在不言之中。
“芙蓉枝上無多雨,自把孤懷滴到明。”芙蓉,這里當指木芙蓉,其花八九月始開,耐寒不落。夜雨淅瀝,如泣如訴,點點滴滴,時斷時續,伴隨詩人孤寂的心靈,直到天明。此句寫得含蓄、雋永,令人回味無窮。“芙蓉枝上無多雨”既寫雨,而又不狀其風狂雨勁,卻說“無多雨”,因為只有如此稀疏而連綿之雨,才契合詩人心中淡淡的哀怨、悠悠的情思,才顯得“剪不斷,理還亂”,不絕如縷,動人心魂。“自把孤懷滴到明”像是說細雨,又像是說芙蓉,其實意在表現詩人自己的情懷。“滴到明”無疑暗示出詩人一夜未眠。為什么不眠?是因為寂寞,是因為思鄉,還是因為失意?詩人也沒有說。給我們留下了極大的想象余地。此句似從晚唐詩人溫庭筠《更漏子》詞中化出:“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事實上,細雨催打枝葉,在中國古典詩歌中似乎是一個固定的表現凄苦的意象。白居易詩《長恨歌》中就已有“秋雨梧桐葉落時”之句,而李清照詞《聲聲慢》中又有:“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因此,詩中出現這樣的意象,縱然不言愁苦,而愁苦之意已見。
此詩寫得含蓄、凝練,“語不涉己”而“若不堪憂”,確實可稱得上司空圖所說的“不著一字,盡得風流。”這種表現手法與禪學思維方式有關。禪宗清楚地認識到語言文字的局限性,于是“以機鋒觸人”,觸發人的主觀悟性,啟迪人的直覺聯想,從而創造出了一套以凝練、含蓄為特征的表達方式。禪宗的公案往往三言兩語,隨意性極大,從而將通常語言所無法精確表達的玄妙哲理、復雜感受傳達給對方,由對方來體驗、咀嚼、領略,而對方所體味、領悟到的哲理和情感已遠遠超出語言文字表面的意義。禪如此,詩亦如此。深受禪宗影響的詩人,也總在追求“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的境界,從而取得“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藝術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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