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到重湖北,孤舟橫晚煙。
鷺銜魚入寺,鴉接飯隨船。
松檜君山迥,菰蒲夢澤連。
與師吟論處,秋水浸遙天。
裴說是在唐王朝覆滅前一年狀元及第的,“初年窘迫亂離,奔走道路”(《唐才子傳》),即使高中以后,仍身處亂離之中。他曾有“避亂一身多”的悲嘆,催人淚下。在寫作此詩的同時,他也有著“此際情無賴,何門寄所思”(《過洞庭湖》)的痛苦、彷徨。詩人的好友蘇瞻曾以出家回答了這個時代問題,見裴說《送進士蘇瞻亂后出家》:
因亂事空王,孤心亦不傷。
梵僧為骨肉,柏寺作家鄉。
眼閉千行淚,頭梳一把霜。
詩書不得力,誰與問蒼蒼?
似乎這樣一走,并未解決問題,青燈古佛前的 “眼閉千行淚”該有幾多辛酸與憂患?《題岳州禪舍》一詩作于詩人自陜西至南岳的長途跋涉中。首聯一起筆就定下了全詩的基調。“喜”字的底蘊非常值得推敲、品味,國、家、個人的多重壓力已使詩人疲憊不堪,甫一見到秀麗的山色湖光,不禁陡然輕松下來,但 “喜”并非形于色的 “狂喜”、“驚喜”或“欣喜”,而在于心靈的輕松澹遠,表現在“孤舟橫晚煙”的意象中。“重湖”言洞庭的闊大,“晚煙”更加重了浩渺的意境,但不妨孤舟橫浮所顯示的適意,是否蘊含著 “野渡無人舟自橫”的幽玄與寄托,不得而知,值得深味。
頷聯順承上句,進一步抒寫大自然的適意和幽玄。湖面上,三兩只鷺鷥啄取小魚,閑步走進禪寺,乞食鴉飛行在行船的前前后后,乞盼著人們的施舍。中、晚唐禪詩更近沖和了,其意象多為閑雅的風月、山林、松竹、詩書、茶飲、閑云、野鶴,不曾見過“鷺銜魚”、“鴉乞食”等如此新奇古怪、觸目驚心的意象,給閑適的氣氛橫添一串不和諧的音符。然而,正因如此,才顯示了詩人的機鋒與深意: 詩人的夙慧已完全契合了禪院的禪氛,一切都已上升到超凡世界,生與死不過是事情的兩面,自然界的生死循環像“舍身喂鷹”一樣具有殉道意味,遠遠超越了道德境界,這些動物的“無心”是契合自然、契合禪理的,因此,意象仍是適意、平凡的。詩人適意的目光又投向了松檜綿延的君山和菰蒲與秋水長天一色的洞庭湖。“夢澤”即云夢澤,洞庭湖由古云夢澤的一部分演變而來。謝靈運《從斤竹澗越嶺溪行》詩云: “蘋萍泛沈深,菰蒲冒清淺。”平凡而幽寂的生命之綠覆蓋山山水水,迤邐綿延,沒有盛唐詩意象的艷麗、響亮、瀟灑、華貴,然而,平凡蘊含著禪趣,翠綠更具幽玄,遠山近水、一草一木無比貼近心靈。“吟論”兩字輕輕一點,綰聯起前面的諸多意象,上升到禪境,吟詩、論禪是在這無與倫比的環境里進行的,詩僧棲蟾曾言:“詩為儒者禪”,詩、禪、大自然已渾然無間,猶如“秋水浸遙天”那樣。此句作結,既寫晚景以照應前篇,又使意境深遠、耐人尋味。
本詩由一系列平凡的意象、平凡的語句組成,詩人在極力淡化一切,包括自己。人世與自然一分為二,大自然中平凡的草木、鳥船、山水、煙波,在超越了價值與理性的目光觀照下,無比親切地擁抱了疲憊的詩人,慰藉著受傷的心靈,詩人解脫了,瞬間成為永恒,適意的心態將豐富的感情、深刻的哲理對象化為意象,平凡意象的組合使詩產生了豐富的內蘊與余味。
全詩平淡自然,結構嚴謹,表達長時間動作過程的動詞的運用使全詩顯得從容不迫、閑雅蘊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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