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里編茅倚石根,竹莖疏處見前村。
閑眠盡日無人到,自有春風為掃門。
才剛剛悟到些微此詩的韻味,鄰居的音響便“哐哐”大作,直欲穿墻破壁,情緒馬上被掃蕩一空。由此而想到佛家的“默”,看來,凡人間不得“默”境,便也難得詩境。顯忠閑居為默,得詩便也創造默境。默境而生禪心。個中三昧,無言而自悟。從這首詩中,我們可以很真切地體會到八百多年前的宋代,顯忠這位寒巖老客,悠閑樸雅的生活。
顯忠常住越州石佛寺。宋時越州即今浙江省紹興市。石佛寺一名靈鷲禪院,在紹興市西北20公里的下方橋鎮。四周湖水環繞,小山羅列,竹影婆娑,氣候溫潤。這樣的環境正可事佛和閑居,也正是這首詩所描寫的情形。且看他閑居的環境:在茂密的竹林中,有詩僧親手用茅草搭就的小屋。小屋倚山而建,那山石似從地下生出一般,山根裸露,蒼苔猶在,石邊竹下氣象,入心皆是清拔之韻。透過竹莖稀疏之處,又可見到山前村落。自甘竹里而不羨竹外,聞人間煙火而不染蔬筍之氣,可謂閑居到家了。
前兩句是悠閑而居的自然環境,后兩句則表現了悠閑而居的心境。閑而無事,便去睡覺,睡而盡日,且無人打擾,一層深似一層閑到極至。于此不足,詩僧又有意無意地補上了一筆:“自有春風為掃門。”閑眠而無人造訪,只有春風在外輕拂著、忙碌著,為的是給這山石下、竹叢里的主人來打掃房門。此一句反常合道,天趣十足。它不僅具靜中有動的效果,而且不經意地打破了人與自然的間隔,將人之性情平實地融入天之情趣中,使人與自然構成一致的表現。既是詩意,也是禪境,是詩人的境界,也是禪宗的境界。錢鐘書先生在《談藝錄》中曾說此語本李白 《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亦遣清風掃門,明月侍坐。”又引宋王質《夜坐起贈范西叔何子方》詩:“青熒一點無人到,賴有西風為掩門。”有云:“‘東風開門’,‘西風掩門’,相映成趣,豈所謂‘反仿’歟。”正是這種渾然的 “掃門”之天趣,構成了禪詩的無跡之功,可謂“幽深清遠,自有林下一種風流”。在欣賞者,雖很難以思慮分析的徑路,析說出這詩句的妙處,但卻能以直感的方式,領悟出其詩句的佳美。
前邊曾說佛家講究“默”。隋朝創立三論宗的嘉禪大師把“默”字解釋為“言而無言,無言而言”;聲音大,但說不出其所以然; 說不出其所以然都充滿聲音。默是自然的本來面目。默同語并不對立,默中可以自由地使用語和默的相對性,更可以體會再進一步的空靈境界。若能貫通語和默的對立,即可看到禪心。就象真理,本不必多加說明,否則便會成為空洞的東西。釋迦時代著名的維摩居士所說的 “一默如雷”就是這個道理。顯忠閑居得默境,他可盡日長眠,不求人到,但自有春風為其掃門,心與自然在無語中獲得靈犀一點。默默與天語,默默與天行,竹叢里,石根邊,也自可見性成佛。
顯忠此詩,曾頗得后人喜愛,甚至你爭我奪。據清潘德輿《養一齋詩話》載:“賀方回《定林寺》詩: ‘破冰泉脈漱籬根,壞衲遙疑掛樹猿。臘屐舊痕尋不見,東風先為我開門。’ 荊公見之,大加稱賞。僧顯忠《閑居》詩云: ‘竹里編茅倚石根,……’ 荊公亦常誦不去口。二詩風味甚似,然方回雖名手,猶未逮僧詩之清絕也。”正是因為王安石的 “大加稱賞”,此詩便被編入這位半山老人的 《臨川先生文集》及《王荊文公詩箋注》 中,題為 《竹里》,甚至還入到 《全唐詩》李涉卷中,也是題為 《竹里》。幸虧當時人編撰的 《苕溪漁隱叢話》、《竹莊詩話》及《詩人玉屑》并引《洪駒父詩話》證明,才使后人確信為顯忠詩。否則,本就存詩幾首的顯忠,無論怎樣超脫,恐怕也絕難心平氣和。看來,“金簪子掉在井里頭”,該誰的就是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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