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樹歌殘雁影橫,西風裊裊暮云平。
鶴歸涼月松巢爽,僧踏晴霜竹杖輕。
江上亂峰青縹緲,燈前白發瘦崢嶸。
孤舟今夜楓橋客,聽到寒鐘第幾聲。
《落葉編》是《豐草庵詩集》的第三編。這首詩為其中的第三首,作于順治七年 (1650年)。
首句“芳樹歌殘雁影橫”中的“芳樹”,原為漢樂府鐃歌名稱,后世詩人往往據其意用以表示時暮眾芳歇絕。這里和 “歌殘”聯用,并不一定實指笙歌剛盡,而在表明熱鬧后的蕭然景況。“雁影橫”寫主人公看到橫列成行的大雁的影子,暗喻著由歸雁而引起的思鄉之情,令人聯想到主人公可能是客旅在外的游子。“西風裊裊暮云平”和上句相呼應,西風、大雁都點明了時序,“暮云”則進一步表示時間,同時給那個肅殺的畫面更添上蒼茫黯淡的一筆。“鶴歸涼月松巢爽”,“月”無所謂冷暖,用“涼”字修飾,無非是表明主人公的一種內心感受,所謂 “心靜自然涼”,而 “松”、“鶴”等字眼又讓人想起隱者、高士之類的人物。果然,歸鶴和松巢的鋪墊引出了第四句“僧踏晴霜竹杖輕”,過渡得很自然。這個踏著晴霜,柱杖而行的僧人,可能是主人公在歸舟途中所見的,也可能就是云游在外的主人公的自我形象,但不大可能是作者自指。因為在寫此詩時董說尚未出家。這第三、四兩句用對仗的手法,寫得工整而又生動。后四句是主人公在船上的所見所聞所感。“江上亂峰青縹緲”,主人公的立足點已轉到船艙中。放眼望去,江邊山峰的輪廓在愈漸深重的夜色中已變得模糊紛亂以至于縹緲難辨了。看著這種飄忽虛無的景象,主人公會作何感想呢?“燈前白發瘦崢嶸”,孤燈下,一個白發老人正在凝神靜思。唐朝詩人司空曙有名句“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意境與之很相似。而這里的“燈”似又與佛家的“心燈夜炳”有關,“瘦崢嶸”則暗示了主人公的清高、離塵。所以這情景很像是佛徒坐禪。那么,主人公是否已進入“禪定”狀態,達到 “心與境寂”的禪悟境地了呢? 末聯“孤舟今夜楓橋客,聽到寒鐘第幾聲。”用了唐朝張繼《楓橋夜泊》詩中“夜半鐘聲到客船”的典故。從表面上看,作者融化前人詩意,把主人公比作“楓橋客”,想像著天涯孤旅在這不寐的夜里,會聽到幾聲夜半鐘呢。古時的寺院往往有夜半敲鐘的習俗,而這在游子聽來,無疑是惹起羈旅之愁的觸發物,就象李白在《春夜洛城聞笛》中寫的: “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然而,作者之意絕非僅僅在此,這首詩也不單單是抒寫客旅不寐的孤孑清寥。從前面的種種意象和作者的暗示中,分明已讓人感覺到,詩中的主人公正處于 “致虛極,守靜篤”的習禪狀態。這時鐘聲響起,“萬籟此都寂,但余鐘磬音。”清冷、空遠的鐘聲既打破了夜的寂靜,又增加了夜的寂靜。而對主人公來說,江上亂峰虛無縹緲的影子乃至整個宇宙的神秘迷霧,都在鐘聲響起的那一瞬間從他眼前煙消云散了。作者從這空靈的聲音中得到了精神上的凈化,領會到“一切本空”,從而達到禪悟的境界。佛教的《大品般若》經中有“大乘十喻”之說,用十個比喻來說明“諸法性空”,其中一個就是“如響”。對參禪者而言,某些特殊的聲響確實能使他們在那個剎那獲得頓悟。
作者董說在明亡后削發為僧,此舉無非是以內心的自我解脫來克服現世的苦難。這首詩也以它直覺觀照、活參頓悟的思維方式和凝練含蓄的表達方式打上了 “禪”的印記。盡管作者在詩中不著一字,臥聽疏鐘時種種難以言傳的感受卻盡在不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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