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塔畔舍舟行,峰回路轉流泉迎,不聞江聲聞澗聲。
入谷九溪十澗更,漸漸穿林略彴橫,不聞人聲聞鳥聲。
參天云樹無陰晴,日暮空谷林丁丁,不聞鳥聲聞樵聲。
再轉風幡出塔層,寺門鈴語鐘磬鳴,不聞樵聲聞梵聲。
魏源與龔自珍齊名,思想主張亦相近。當時滿清王朝內憂外患叢集,岌岌乎不可以支日月,而清政權上下昏聵腐敗,對此視若無睹。魏源、龔自珍都為此憂憤不已。在極端苦悶的情況下,龔自珍通過閱讀佛典以尋求精神慰藉,魏源則酷嗜游覽名山大川,借此排遣心中的煩憂。他自稱“州有九,涉其八; 岳有五,登其四”,“昔人所欠將余俟,應笑十詩九山水。”這首詩,就是他在游杭州理安寺時,為寺僧道宜而作。原作共兩首,這是其中的第一首。
全詩共十二句,可分四層。作者通過描寫一路所聞聲音的變換,展現了入山愈深境界愈幽的景物特征,同時也反映出詩人自身心境漸消塵慮、漸趨清寧的過程。寫出了理安寺環境之清幽,也表達了詩人對遠隔塵世的佛家生活和佛教境界的向往。
詩人是乘船而來的。“六合塔”,又稱六和塔,在杭州錢塘江濱的月輪山上,外觀八角十三層,內為七層,高約60米,始建于宋開寶三年 (970年),以后屢毀屢修,是杭州著名古跡。詩人在六和塔畔舍船登岸,步行入山,只見峰回路轉,流泉相迎。泉本無情,自然流來,但在詩人眼中,它卻成了有情之物,似乎有意從山中出來,迎接詩人的到來。一個 “迎”字,既準確描寫出流泉迎面而來給人造成的感受,又傳達出詩人輕松喜悅的內在心情。流泉乃由澗溪之水匯成,故看到流泉之時,雖尚未見澗溪之貌,卻已先聞其聲。經過一陣峰回路轉,錢塘江水的波濤浩蕩之聲已漸漸消失,詩人的耳中漸漸換成了清亮悅耳的澗聲。心神為之清爽。
循著泉流再走,溪澗呈現在詩人眼前。原來澗溪不止一道,而是縱橫交錯,一道接著一道。這一帶,現在人們稱作 “九溪十八澗”。“彴”,溪流上的獨木橋和溪流中的踏腳石都叫 “彴”,此處應指后者。到了這里,入山之初所走的那種比較寬敞平坦的路也沒有了,常常要在樹叢中穿過或踏石躍過溪流。路難行如此,所以人跡罕至,人聲漸杳,只聽到鳥鳴聲。比起澗聲人語,鳥聲更近天籟,更能給人以幽靜之感。
再往前走,便到了山之深處。這里有如原始森林,參天云樹遮住了陽光,無論陰晴,都是陰森森的。澗水也少了,鳥兒也見不到了,簡直是死一般的寂靜。這時,只聽遠處傳來伐木之聲,在空谷中回響,受寂靜環境的襯托,特別清晰,使人警醒。可以說,由于環境的作用,詩人的心境已完成了盡捐塵慮的過程,進入了一種虛靈澄澈的狀態。
詩人再轉過一片樹林,掩映在深林中的理安寺出現了,首先見到的還只是高高伸出林端的風幡和寺院的塔頂。這時,寺門的鈴聲,鐘磬的鳴聲,和尚們唱誦念經的梵唄聲,一齊傳來,和諧悠揚,十分悅耳。詩人由進入無人之境到發現寺院,由處于無聲無息狀態到聽到寺院的種種聲音,似乎是又重新回到了熟悉的世界,感到非常愉悅。但這不是簡單的回歸,而是詩人的身心經過一番洗禮探索后,進入了一種新的境界。
詩人的筆觸隨著其游賞的足跡一路寫來,又根據所聞聲音的轉換,反復使用 “不聞×聲聞×聲”這一句式,造成一種回環往復的效果,使全詩顯得輕松自然、搖曳多姿,很好地傳達出追求精神解脫的內在意蘊和漸入佳境的愉悅心情,而這不也正是禪宗修悟明心,直指本性的一種外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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