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中喧慮積,物外眾情捐。
茲地信爽塏,墟壟曖阡綿。
藹藹車徒邁,飄飄旌眊懸。
細松斜繞徑,峻嶺半藏天。
古樹無枝葉,荒郊多野煙。
分花出黃鳥,掛石下清泉。
蓊郁均雙樹,清虛類八禪。
棲神紫臺上,縱意白云邊。
徒然嗟小藥,何由齊大年?
這是一首以詩談禪、以禪趣入詩的作品。全詩意象豐富,境界高邁,而又寄寓著一種追求空心澄慮和解脫的佛禪之理,言有盡而意無窮,表現出佛教詩歌在命意構思上的審美特色,正如朱光潛先生在《詩論·中西詩在情趣上的比較》中所說:“詩雖不是討論哲學和宣傳宗教的工具,但是它的后面如果沒有哲學和宗教,就不易達到深廣的境界。”
“塵中喧慮積,物外眾情捐。”詩人開門見山點明前往虎窟山寺的心境,塵世充積著種種世俗的紛擾喧囂,超脫于世事之外(物外)力能擺脫滌除內心的雜念煩惱。詩人未入禪林,就先已領略到佛門忘情塵俗的怡悅和奧妙。接下來的 “茲地信爽塏,墟壟暖阡綿” 是抓住虎窟山寺周圍環境的特征來寫的。“爽塏”,是明亮干燥的意思,指明寺院建筑在敞亮干燥的高處。“阡綿”,即芊綿,指草木蔓延叢生。抬眼望去,山丘原野一片郁郁蔥蔥,清新明麗。這兩句突出了虎窟山寺窈深幽靜的特點,令人心馳神往。于是,詩人催促著浩浩蕩蕩的車騎和仆從迤邐行進,旌旗在天空中獵獵飄揚。一路上,但見柔嫩的新松夾峙著彎彎曲曲的山路,崇山峻嶺直插藍天,古木枝葉凋零,荒郊野煙彌漫,花叢中撲簌簌飛出黃鳥,懸巖下飛瀉著清新的流泉……此刻此景此情,使詩人仿佛物我兩忘,自然景物的審美體驗,成為他契合與感悟佛理的導體。“玄道在于妙悟,妙悟在于即真”(僧肇《涅槃無名論》),詩人一悟而塵念頓逝。“蓊郁均雙樹”,字面上似乎是說眼前的草木蔥籠苕秀,實際上卻有深意。“雙樹”,是指佛教的圣樹之一娑羅樹。據佛經《本生經》記載,佛陀釋迦牟尼入滅 (死亡) 在兩棵娑羅樹間,因此,雙樹是佛教的圣樹,是涅槃的象征。這句詩是說草木雖然生機勃勃,但與涅槃相同。所以詩人接著說:“清虛類八禪” (八禪,就是八解脫,即佛經中所謂能使人解脫的八種禆定)。“清虛”是道家語,《漢書·敘傳》說“若夫嚴子者 (莊子),絕圣棄智,修生保真,清虛淡泊,歸之自然,獨師友造化,而不為世俗所役者也。”換言之,只要做到清凈虛無、淡泊無為,就能捐眾情而獲得心靈空明澄澈的解脫、超悟,那么,縱使 “棲神紫臺上”,生活在帝王的宮苑,也能保持心中本有的清凈無染的佛性而“縱意白云邊”,不為世俗塵念羈絆,優游娛志于方外。不明此理,則枉然感嘆那微不足道的藥物,又怎能達到延年益壽之目的?詩的末尾兩句,淋漓盡致地表述了詩人對佛理的傾心仰慕與禮贊:“必求性靈真奧,豈得不以佛經為指南耶?”(謝靈運《與諸道人辨宗論》)
這首詩的構思十分巧妙,它通過寫去往虎窟山寺的所見所感,借助于豐富完整的意象傳達出佛理禪趣,著力創造出一種幽深曠遠的意境。全詩的中心意象是蓊郁的雙樹,串連著細松、峻嶺、黃鳥、新泉等組合成一個象征系統,顯現出佛性的永恒,造語明朗而意在言外,在六朝人以詩談禪的作品中不失為一篇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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