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都幾日,何處苦囂然。
晚歲倦為學,閑心易到禪。
病宜多宴坐,貧似少攀緣。
自笑無名字,因名自在天。
元稹和白居易齊名,他們的脾氣也一樣,都喜歡談禪說道,寫的禪詩很多,但往往流于空泛的抽象議論,被譏為佛偈,這首詩卻能脫此俗。元稹在這首詩中,已把禪融入到自己的骨子里去了,使禪成為自己血液的一部分,然后信手抒寫出來,便有生氣、有血肉、有韻味了。
這組詩共三首,是元稹向他的朋友胡果夸耀自己禪悟的,這在當時是一種社會風氣。這首詩的首聯 “百年都幾日,何處苦囂然”表現的是一種人生的短促感、空幻感,但解決矛盾的辦法不再是漢未“人生不滿百,何不秉燭游”的那種及時行樂的思想了,而是佛家的那種出世、那種超脫于紛紛擾擾的俗世的解脫辦法。
頷聯“晚歲倦為學,閑心易到禪”,表層的意思是說自己人老了,變得懶散了,不再像年輕時那樣上進好學了,但后句 “閑心易到禪”又把意思反了過來:臨老才明白佛不在學、禪不在修,只要心閑,閑則靜,靜則空,靜空則到禪境也。這里表現的分明是禪宗那種佛不可外求,即心即佛,佛不在修,見性成佛,一切外求、參悟皆是騎驢找驢的思想。在藝術上,作者隨手抒寫性靈,卻又有曲折、又有內蘊,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表現了深厚的藝術功力。
頸聯是:“病宜多宴坐,貧似少攀緣。”“病宜多宴坐”是說坐禪可以除病,從這一句我們可以看出元稹也像白居易一樣,見佛就信。唐代佛教雖然很注重判教,但元白等人的佛教思想卻像個大雜燴,很難判處他們屬于哪家哪派。“病宜多宴坐”實際上宣揚的是天臺宗的思想,天臺宗對道家多有吸收,把道教的丹田、練氣等說法納入自己的學說,倡導修習止觀,認為坐禪可以除病,這和頷聯的禪宗思想實際上不是一個路數。“貧似少攀緣”是對世俗人生的一種否定,所謂“世之熙熙,皆為利來; 世之攘攘,皆為利去。”人們結黨皆為營私,互相勾結是為了互相利用,執著于名利財貨,這與禪的精神是不符的。禪是崇高的貧窮,只有門無車馬喧,摒棄一切貪欲之心,才能獲得一片清靜的心靈,從而獲得心靈的解放,此謂物質的貧窮、精神的豐富。
尾聯是:“自笑無名字,因名自在天。”它包含了兩層含義:其一,也許你會笑話我老而多病,窮而不達,沒有贏得世俗的聲名,但是我的日子卻過得舒服愜意、自由自在,此生足矣。其二,“無名字”、“自在天”是佛教術語。《維摩經》卷三云:“法無名字,言語道斷”,是說佛法不可言說、不落言筌。又,佛教認為人乃四大五蘊和合而成的一種假有,并非真實存在,人的名字也只是一種假名。因此,僧人自我介紹時,一般不說: “我是某某”,而說:“別人叫我某某”,意為某某實際并不存在,只是別人那么稱呼罷了。人既然并非真的存在,“某某”這一名字又怎么能認真呢?故說“無名字”。“自在天”原是印度教大神,被吸收在佛教中,成為佛教的護法神。這兩句是說:正因為認識到“無我”、“佛性”這些佛理,所以進入自由自在的新天地、新境界。因此這里用了“自笑”一詞,實則是自夸自己的禪悟水平很高,意思是我已深得禪髓,修行已能達到 “自在天”的境界了。
詩人在這首詩中如數家珍,娓娓道來,把自己那種優游、清閑的士大夫生活曲折形象地表現了出來; 同時,這首詩的字里行間又暗寓著禪理和禪味,即不立文字、不落言筌。因此,這首詩是一首很高級、很巧妙的禪悟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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