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羊春秋
搗麝成塵香不滅,拗蓮作寸絲難絕。紅淚文姬洛水春,白頭蘇武天山雪。君不見無愁高緯花漫漫,漳浦宴余清露寒。一旦臣僚共囚虜,欲吹羌管先汍瀾。舊臣頭鬢霜華早,可惜雄心醉中老。萬古春歸夢不歸,鄴城風雨連天草。
溫庭筠
“達摩支”是樂府羽調曲的健舞曲,天寶十三年,改名為“泛蘭叢”,這是借舊題樂府,并通過北齊后主高緯縱欲亡國的故事,來針砭時政的一首樂府歌曲。它每四句換一個韻,一韻一層意思。“搗麝成塵香不滅”以下四句是入聲九屑的韻,它運用“隱字諧聲”的傳統手法,以“香”諧“相”,以“絲”諧“思”,合成“相思”的短語,以抒發對故國的相思之情,把兒女之私,擴展為眷戀故國之公,大大地提高了吳聲樂府“隱字諧聲”的藝術表現力。“搗麝成塵”、“拗蓮作寸”,是比,也是興,有“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和“春蠶到死絲方盡”的執著情懷,表現了至死不渝的堅貞意志。接著以蔡琰、蘇武的身在匈奴、心在漢朝的悲壯歷史,來渲染愛祖國、愛民族的優良傳統,給讀者以巨大的感染力。蔡琰(蔡文姬)是東漢一個博學多才的女詩人,在喪亂中陷入匈奴十二年,所作《胡笳十八拍》和《悲憤詩》,歷敘了自己身陷匈奴、被贖歸漢、與親子分別的悲慘生活和矛盾心情。中有“十拍悲深兮淚成血”之句,所以說“紅淚文姬洛水春”,就是說蔡琰的血淚,象洛水的春汛一樣的滾滾東流。蘇武是西漢著名的民族英雄,他被扣在匈奴達十九年之久,回到漢朝時須眉皆白,故曰“白頭蘇武天山雪”,就是說蘇武的頭發象終年積雪的天山一樣的潔白。然而他們雖則淚流如水、發白似雪,歷盡了人所難堪的折磨,但他們眷顧祖國、系心漢朝的一顆丹心,是可以動天地而泣鬼神的。這樣在發端中緣情綺靡,籠罩全篇,自然能夠振采結響,波譎云詭,為更好地表現詩的主題思想振了氣、蓄了勢。“君不見無愁高緯花漫漫”以下四句轉入平聲十四寒的韻,運用對比的手法,把北齊后主高緯在位時的荒淫生活與亡國后的悲慘生活,作了鮮明的對比,以借古諷今,給晚唐統治集團敲響了警鐘。“君不見”是七言古詩中習慣用語,起著呼告和強調的作用。李白《梁甫吟》的“君不見高陽酒徒起草中,長揖山東隆準公”,杜甫《杜鵑行》的“君不見昔日蜀天子,化作杜鵑似老烏”,都是這樣的一個框架,但它們所講的是漢朝和古代的事,李、杜是不可得而“見”的,所以詩詞中的“君不見”一般作“君不聞”解。高緯是北齊的末代君主。曾為“無愁之曲”,自彈琵琶而歌,侍和的達數百人,人們稱之為“無愁天子”。“花漫漫”,言其花團錦簇,一望無際。據《北齊書·后主紀》載:后主有寶衣玉食的宮女五百余人,為鏡殿、寶殿、玳瑁殿以居之,就是“花漫漫”的具體內容。北齊的都城在鄴城,面臨漳水,故曰“漳浦”。清露生寒,自然是長夜之舞了。兩句極言高緯的荒淫無度,以襯托其在亡國之后、作階下囚時的屈辱生活。“一旦臣僚共囚虜,欲吹羌笛先汍瀾。”此言高緯被北周所俘,送至長安,雖欲一吹羌笛,以解郁悶,想起過去的雕欄玉砌、長袖曼舞,不免未成曲調,便淚流滿面了。汍瀾,就是涕泗橫流的樣子。這樣的悲喜交錯,冷熱互陳,對比鮮明,映襯成趣,能夠收到更好的藝術效果。“舊臣頭鬢霜華早”以下四句,轉入上聲十九皓的韻,寫北齊舊臣,已經華發早生,雄心早灰,逃到醉鄉,以求得暫時的解脫,而鄴城便永遠埋沒在荒煙蔓草中,讓一番又一番的風雨去侵蝕它、去摧毀它了。自然的春光,可以萬古常新;而繁華的舊夢,卻是一去不返。鄴城的荒草,已經蔓延到了天邊;而漳浦的歡宴,卻成了漁樵的閑話。真是干古傷心,一代恨事。所謂“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杜牧《阿房宮賦》)。詩人這首詩所描寫的鄴城衰敗景象,與杜牧在《阿房宮賦》中所描寫的“楚人一炬,可憐焦土”,是一樣的藝術構思;對唐統治集團的沉溺聲色、大興土木,提出警告,進行諷諫,也是一樣的良苦用心。所以這首詩是思想性和藝術性的完美結合,有著濃郁的抒情色彩和感染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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