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吳功正
佩刀一刺山為開, 壯士大呼城為摧。
三軍甲馬不知數, 但見動地銀山來。
長戈逐虎祁連北, 馬前曳來血丹臆;
卻回射雁鴨綠江, 箭飛雁起連云黑。
清泉茂草下程時, 野帳牛酒爭淋漓。
不學京都貴公子, 唾壺麈尾事兒嬉。
這首詩為陸游于淳熙四年(1177)初春,在成都時所作。劈頭一句“佩刀一刺山為開”,有橫空出世之概,拈出東漢耿恭抗擊匈奴的故實。耿恭兵據疏勒城,被匈奴兵圍城斷水。耿恭鑿井不得水,高嘆曰:“聞昔貳師將軍拔佩刀刺山,飛泉涌出,今漢德神明豈有窮哉!”井底水便噴出。貳師將軍指漢武帝時率兵攻大宛的李廣利。此句既是放翁對耿恭傳奇色彩的氣概的深深緬懷,又切合著他出兵塞外的奇異想象。由此句形成一個放射形的擴散結構?!芭宓兑淮獭本哂斜l力,顯然是主將形象的描述,繼之便是“壯士大呼城為摧”,擴展成攻城戰士的動人描述;再繼之,便進一步擴展成排山倒海般的全景俯瞰:“三軍甲馬不知數,但見動地銀山來。”擴散型的放射結構,愈擴散,情景愈闊大,聲勢愈豪蕩。佩刀劈山,是“力”中見勢;壯士大呼攻城,是“聲”中見勢;三軍甲馬如壓地銀山,是“多”中見勢。聲勢奪人,聲勢豪蕩,奠定了本詩的基調,亦是放翁詩基調的顯示,頻頻跳動著詩人的一顆興奮的心靈。
從第五句開始,詩的結構由擴散型轉為橫向型。詩人打破空間限制,并對空間結構作出新的組合,這是由想象所產生的結構組合。“長戈逐虎祁連北,馬前曳來血丹臆;卻回射雁鴨綠江,箭飛雁起連云黑?!币灾鸹⑸溲銟O大地豐富了出塞圖的表現內容。祁連,山名,祁連山,在今甘肅省一帶。臆,即胸。鴨綠江,在我國東北部,與朝鮮分界。詩的描述從祁連山一下子騰飛到鴨綠江,從東北到西北,空域形成了大幅度的位移和跳躍。而這一大片地域正是詩人立誓恢復的地區,長途出軍,縱橫馳驅,逐虎射雁,馬到功成。馬蹄所到,獵獲了血跡斑斑的猛虎;角弓聲中,雁陣紛紛驚飛。畫面何等空闊和豪壯,這是力的頌歌,亦是豪情的頌歌。在旋動跳蕩的描述中,又正有著詩人的雄姿勃發和意氣飛揚。詩人以祁連逐虎、鴨綠射雁的富于特征性的描述,形成場面的跳躍性連綴,更形成象征性的寄托:這是射雁之概,這是伏虎之力,自然又是降敵之志的顯露。三軍甲馬是“銀山來”,箭飛雁起是“連云黑”,“連云”“動地”,是氣勢之大,亦是氣魄之大。其甲馬的“銀”色、伏虎的“丹”彩、射雁的“黑”色,大筆濡染了出塞圖的斑斕風光。詩人始終扣緊“出塞曲”的“出”,從大西北揮師挺進大東北。在出塞途中,又不忘描述行軍小憩的場景:“清泉茂草下程時,野帳牛酒爭淋漓?!毕鲁蹋褪峭局行菹ⅰG迦殂椋俨葚S茂,使前述的畫面色調得到調劑,使人感到清亮、新鮮。“野帳牛酒爭淋漓”,渲染了將士們的豪情勝慨。一個“爭”字,何等生動,何等富于表現力。這個特定的場景、鏡頭的描述和呼嘯攻城、長途驅馳的繪寫是相輔相成的。它顯示了士氣的高昂、情緒的熱烈,是詩人所理想、追求的堂堂之師,憑借這支上下一心,同仇敵愾的正義之師,可以無攻不克、無堅不摧,實現“恢復”之志。
在經過想象的充分描述和縱情鋪張后,詩人轉為對現實的痛斥:“不學京都貴公子,唾壺麈尾事兒嬉?!蓖賶兀追Q痰盂。指東晉王敦尚清談,酒后詠曹操詩,以如意擊唾壺為節拍。麈(zhǔ)尾,俗稱拂塵,以動物尾毛制成,為東晉清談名士常用具。那些在京都身居高位的貴胄公子,只知優游享樂,或徒作清談,對恢復大事不置一策,或置諸腦后。詩人借東晉“唾壺麈尾”的晏樂、清談之風對南宋統治集團進行了痛斥,表露了鄙夷之情。而詩人“不學”的斷然態度,又正鮮明地表示了他與之對立的堅定立場。他的率師出塞的想象,正是這一鮮明立場、堅定態度的形象體現。
總之,詩人的千里出塞的想象,來自于恢復之志,來自于對權貴們的鄙夷之情,就顯得分外地熾熱、分外地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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