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我之境,人唯于靜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動之靜時得之。故一優美,一宏壯也。
這一則說的是兩個相互關聯的問題: 一是主體“得”境的心理狀態,呈現“無我之境”時,主體心態是靜的;呈現“有我之境”時,主體心態表現為“由動之靜”的過程。二是境界的美感特征存在差異,無我之靜,是優美;有我之境,是壯美。當然這兩個問題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
王國維的“優美”、“壯美”論,與傳統美學的“陽剛”、“陰柔”并沒有直接的關系,而是直接來源于叔本華。它是王國維文學思想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曾一再給予闡釋。先看叔本華的理論。
叔本華認為,在客體上,優美和壯美在本質上并沒有區別,它們的區分,只是主觀方面所規定的一種特殊狀態,即: 在客體邀請、吸引人去觀賞時,作為任何審美觀賞之前提的“純粹而無意志的認識狀況”,若是“毫無抵抗地,僅僅是由于意志從意識中消逝,自然而然出現的”,這就是優美;若是“要由于自愿自覺地超脫意志才爭取得來的”,這就是壯美。(P.281)
自然和人類生活中有一些對象,“具有戰勝一切阻礙的優勢而威脅著意志,或是意志在那些對象的無限大之前被壓縮至于零”。一般來說,現實世界中的認識主體多是將注意力集中于這種敵對關系上,因此會產生無窮的痛苦和恐懼。生活中的我們,都是如此。但是,如果認識主體:
以強力掙脫了自己的意志及其關系而僅僅只委心于認識,只是作為認識的純粹無意志的主體寧靜地觀賞著那些對于意志非常可怕的對象,只把握著對象中與任何關系不相涉的理念,因而樂于在對象的觀賞中逗留;結果,這觀察者正是由此而超越了自己,超越了他本人,超越了他的欲求和一切欲求;——這樣,他就充滿了壯美感,他已在超然物外的狀況中了,因而人們也把那促成這一狀況的對象叫做壯美。(P.282~283)
所以壯美感和優美感的不同就是這樣一個區別: 如果是優美,純粹認識無庸斗爭就占了上風,其實客體的美,亦即客體使理念的認識更為容易的那種本性,無阻礙地,因而不動聲色地就把意志和為意志服役的、對于關系的認識,推出意識之外了,使意識剩下來作為“認識”的純粹主體,以致對于意志的任何回憶都沒留下來了。
如果是壯美則與此相反,那種純粹認識的狀況要先通過有意的、強力地掙脫該客體對意志那些被認為不利的關系,通過自由的,有意識相伴的超脫于意志以及與意志攸關的認識之上,才能獲得。(P.283)
王國維非常信服叔本華關于“優美”、“壯美”的理論,在1904年的《叔本華哲學及其教育學說》中,曾用自己的話闡述這種理論,說:“美之中,又有優美與壯美之別。今有一物,令人忘利害之關系,而玩之而不厭者,謂之曰‘優美之感情’;若其物直接不利于吾人之意志,而意志為之破裂,唯由知識冥想其理念者,謂之曰‘壯美之感情’。”而且,王國維將叔本華的“優美”、“壯美”的理論貫徹在自己的文學評論中。《紅樓夢評論》說:
美之為物有二種: 一曰優美,一曰壯美。茍一物焉,與吾人無利害之關系,而吾人之觀之也,不觀其關系,而但觀其物。或吾人之心中,無絲毫生活之欲存,而其觀物也,不視為與我有關系之物,而但視為外物,則今之所觀者,非昔之所觀者也,此時吾心寧靜之狀態,名之曰“優美之情”,而謂此物曰“優美”。
若此物大不利于吾人,而吾人生活之意志為之破裂,因之意志遁去,而知力得為獨立之作用,以深觀其物,吾人謂此物曰“壯美”,而謂其感情曰“壯美之情”。
《古雅之在美學上之位置》說:
美學上之區別美也,大率分為二種: 曰優美,曰宏壯。要而言之,則前者由一對象之形式不關于吾人之利害,遂使吾人忘利害之念,而以精神之全力沉浸于此對象之形式中。自然及藝術中普通之美,皆此類也。后者則由一對象之形式,越乎吾人知識所能馭之范圍,或其形式大不利于吾人而又覺其非人力所能抗,于是吾人保存自己之本能,遂超越乎利害之觀念外,而達觀其對象之形式,如自然中之高山大川,烈風雷雪,藝術中偉大之宮室、悲慘之雕刻像,歷史畫、戲曲小說等皆是也。此二者,其可愛玩而不可利用也同。……優美之形式,使人心和平;宏壯之形式,常以不可抵抗之勢力喚起人欽仰之情。
《人間詞話》中則將“優美”、“壯美”與“有我之境”、“無我之境”聯系起來。“無我之境”呈現時,我與物之間、主體的認識與對象之間,不是敵對關系,而是全部意識沉浸于直觀,寧靜地觀賞著對象,是“此時吾心寧靜之狀態”,故而王國維說“唯于靜中得之”;“有我之境”的呈現,是一個直接不利于意志的對象轉變成為純粹觀賞的客體,因此主體的認識,需要不斷避開意志,超然于意志所關心的利害之上,這種避開意志,超然于敵對關系之上,而達到純粹無意志的主體寧靜,就是王國維所說的“由動之靜”。
上一篇:《提要》載:“《古今詞話》六卷,國朝沈雄纂.雄字偶僧,吳江人.是編所述,上起于唐,下迄康熙中年.”然維見明嘉靖前合口本《箋注草堂詩余》,林外《洞仙歌》下引《古今詞話》云:“此詞乃近時林外題于吳江垂虹亭.”(明刻《類編草堂詩余》亦同.)案升庵《詞品》云:“林外字豈塵,有《洞仙歌》,書于垂虹亭畔(按“亭畔”楊慎原文作“橋”),作道裝,不告姓名,飲醉而去.人疑為呂洞賓,傳入宮中.孝宗笑曰:‘“云屋洞天無鎖”,鎖與老葉均(按楊慎原文作“韻”),則鎖音掃,乃閩音也.’偵問之,果閩人林外也.”《齊東野語》所載亦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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