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易學而難工,駢文難學而易工。近體詩易學而難工,古體詩難學而易工。小令易學而難工,長調難學而易工。
無論選擇何種文體寫作,各有各的困難,這一點大概沒有人會輕易否定,凡有寫作經歷的人,對此尤能感受,因為選擇寫作,就是選擇與困難相伴。然而這不是王國維在這里要談的問題。又,作者可能擅勝某種或某類文體,卻不擅長別的文體,這往往與他的習性有關,與習性近者比較容易寫好,遠者不易寫得出色,所以文體難易往往與作者的稟賦才性相關,不是一個孤立的問題。劉勰要求作者“摹體以定習,因性以練才”(《文心雕龍·體性》),雖然他說的“體”是指文章風格,其道理也適用于說明作者才性與文體的關系。這同樣不是王國維在這里要談的問題。也就是說,王國維寫這條詞話并不是簡單地論述某種文體難,某種文體易,以此指導人們去選擇寫作的文體,如果這樣的話,就是誤解了王國維的話,也誤解了他對寫作的看法。王國維是說,不同文體受形式束縛的程度并不相同,有的嚴格,有的寬懈;有的繁瑣,有的簡約;有的存在較多變通的余地,有的則必須中規中矩。一句話,有的文體相對自由,有的文體相對不自由。如果用相對自由的文體寫作,似易實難;用相對不自由的文體寫作,似難實易。散文相對于駢文,古體詩相對于近體詩(王國維原文疑當作“古體詩易學而難工,近體詩難學而易工”),詞的小令相對于長調,形式的束縛都略少,便于初學者入門,但是想熟練運用這些文體,真正做到駕輕就熟,寫出優秀作品,其實很不容易。相反,駢文、近體詩、長調(詞之小令與長調雖然就詞律而言,難以分寬嚴,但是在相同條件下,篇制長本身就說明拘束程度高),雖然在形式上有諸多講究,格律細嚴,使初學者動輒得咎,難以適從,可是因為這些文體的形式要求具體、明白,人們經過努力還是可以掌握的,因此寫出符合文體要求的作品并不是一件很難的事。為什么有章可循比無章可循更容易踐行,道理也在這里。
這條詞話,前面兩句是陪襯,最后一句“小令易學而難工,長調難學而易工”才是其主意所在。王國維高度評價唐五代北宋詞,高度評價小令,貶低南宋詞,貶低長調,這與他以上對小令“易學而難工”、長調“難學而易工”的分析,詞學價值觀是完全一致的,因為長調的發達主要是在南宋時期。這說明他的詞體觀、創作觀與詞史觀是一個整體。再對照王國維在《人間詞話》“初刊稿”第四三條說的話:“近人祖南宋而祧北宋,以南宋之詞可學,北宋不可學也。學南宋者,不祖白石,則祖夢窗,以白石、夢窗可學,幼安不可學也。學幼安者,率祖其粗獷、滑稽,以其粗獷、滑稽處可學,佳處不可學也。”二者在論證方法上非常相似,這可以幫助證明,他這段揚小令貶長調的話,實質是批評南宋詞,尤其是批評姜夔、吳文英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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