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蘇軾
少年游·潤州作,代人寄遠
去年相送,余杭門外,飛雪似楊花。今年春盡,楊花似雪,猶不見還家。對酒卷簾邀明月,風露透窗紗。恰似姮娥憐雙燕,分明照、畫梁斜。
此詞又題為“潤州作”。但細味詞意,乃借思婦懷念征人的口吻,來抒寫詞人思歸之情,故詞題冠以“代人寄遠”更切合。此詞正如王文誥《蘇詩總案》卷十一所云:“甲寅(熙寧七年,1073)四月,有感雪中行役作。公(蘇軾)以去年十一月發臨平,及是春盡,猶行役未歸,故托為此詞。”熙寧四年(1070)詞人因不滿新政而乞外調,任杭州通判。此后兩年,詞人遠離朝廷黨爭,徜徉于西湖山光水色之間,又享受到家庭的天倫之樂,于是人間天堂杭州成了詞人的第二故鄉。但熙寧六年冬因賑濟災民,詞人被派往潤州(治所在今江蘇鎮江)等地,直至次年春四月仍羈留未歸,不禁產生思歸之意而填此詞。但詞人并不直言,采取了“代人寄遠”的方法,即設身處地從妻子思夫的角度來寫。蘇詞向來以豪放著稱,但其婉約之作仍占大半,特別是小令基本未離詞婉約之“正軌”。此詞即是一例。
全詞上下片皆以寫景為主,景中寓情。上片寫景以“雪”的意象為主,下片寫景以“月”的意象為主。上片六句一分為二,組成相對應的結構,分別寫不同時空環境中“雪”的意象,借以折射出妻子對丈夫的真摯感情。“去年相送,余杭門外”,先點出妻子送詞人外出的時空環境。其時意象則是“飛雪似楊花”。此三句乃反用《詩·小雅·采薇》“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之意。詞中出現“飛雪”意象本該顯示著行人歸家,但此處卻寫丈夫冒雪外出行役,可見其艱辛,亦暗含妻子依依不舍之情。接下三句又跳脫到另一時空環境:“今年春盡”,在潤州(詞中未點明,但詞題已提示)。此時意象是“楊花似雪”。雖然“楊花”是本體,“雪”是喻體,但關鍵仍在于似“雪”,因為這可使人聯想起“去年”的“飛雪”,更聯想起“去年相送”時的情景,使彼時與此時相勾通,激起妻子對丈夫離家已久之慨嘆,產生“猶不見還家”的悲思。下片承接“猶不見還家”之意,具體描寫此際時空環境中妻子的心境;時當夜晚,立在窗前,倍思夫君。中心意象則是“明月”。妻子因丈夫久出不還家,而感孤寂難耐,因此才有“對酒卷簾邀明月”之舉,想以“明月”為友,傾吐情愫;也許還想向明月詢問丈夫行役的情況。此句化用李白《月下獨酌》“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之詩意。但妻子于“卷簾”后只感覺到春夜風露襲人,“明月”并未理睬她:“恰似姮娥憐雙燕,分明照,畫梁斜。”“姮娥”代月。一般來說,“詞最忌用代字”(《人間詞話》),但此處用“姮娥”代月,則月被擬人化而具有了感情。她的光輝此刻正斜照著棲息于畫梁上的“雙燕”,表示出愛憐之意,而置孤寂的思婦于不顧。下片通過此刻時空環境中的同一意象“明月”對“雙燕”與“單人”親疏態度之對照,襯托出妻子形影相吊之凄怨,其對“猶不見還家”的丈夫的思念當更強烈矣!
此詞表層詞意是寫妻子思夫,不可解釋為丈夫思妻。但歸根結蒂是抒寫作者思歸之情,這是詞的深層含義。作者采用的是類似杜甫《月夜》從對面寫來的手法,體貼深切,委婉曲折,具有言外之旨,味外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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