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保緒濟《詞辨》云:“玉田，近人所最尊奉，才情詣力，亦不后諸人，終覺積谷作米，把纜放船，無開闊手段。”又云:“叔夏所以不及前人處，只在字句上著工(按原文作“功”)夫，不肯換意。近人喜學(xué)玉田，亦為修飾字句易，換意難?！?/p>

本條與“未刊稿”第二一條相同，王國維只引別人的詞話，自己不另外加添文字。

周濟字保緒，號未齋，又號止庵，別號介存居士，是常州詞派重要成員，輯《詞辨》，附《論詞雜著》(又名《介存齋論詞雜著》)，又編《宋四家詞選》，二書都是產(chǎn)生較大影響的詞選本和詞話。周濟為了發(fā)揚常州詞派宗風(fēng)，對浙西派詞學(xué)主張批評很多，被浙西派推崇為詞壇旗幟的張炎，自然受到他集中地詬病。如云：“近人頗知北宋之妙，然終不免有姜(夔)、張(炎)二字橫亙胸中，豈知姜、張在南宋亦非巨擘乎?叔夏(張炎)晚出，既與碧山(王沂孫)同時，又與夢窗(吳文英)別派，是以過尊白石(姜夔)，但主清空。后人不能細研詞中曲折深淺之故，群聚而和之，并為一談，亦固其所也?！?《介存齋論詞雜著》)這是將張炎詞及詞論都貶低了。王國維上面所引周濟的話，也突出地表達了他對張炎的不滿，批評張炎寫詞拘束，詞境狹窄，“無開闊手段”，又批評他好修飾字句，卻不在詞“意”方面求創(chuàng)造?！敖恕敝盖宄阄髟~派，說明周濟這話不僅是批評張炎，同時也是針對朱彝尊及其追隨者的，這反映了常州詞派與浙西派不同宗風(fēng)的矛盾和斗爭。周濟還指出，張炎詞的弊病也正是浙西派的弊病，他們都喜歡“修飾字句”，不求“意”的創(chuàng)造，因為求語容易求意難，避難就易帶來的結(jié)果，使詞失去了價值。王國維雖然也不滿常州詞派，但是在反對浙西詞派這一點上，他與常州詞派又站到了一起。他自己雖然沒有在這條詞話里直接發(fā)表意見，隱含的批評張炎和浙西派的立場卻十分清楚。周濟這段話正面講述的道理，是強調(diào)詞人追求詞“意”更甚于刻練字句，填詞決不能顛倒二者這種主次關(guān)系。這也是王國維對填詞的認(rèn)識。

盡管周濟批評張炎很多，然而他對張炎詞的優(yōu)點仍做了肯定。即以王國維引用的這條詞話為例，原文在“無開闊手段”之后，接著說：“然其清絕處，自不易到?！痹凇安豢蠐Q意”與“近人喜學(xué)玉田”之間，原文尚有這樣數(shù)語：“若其用意佳者，即字字珠輝玉映，不可指摘。”就是說，周濟這條詞話的原文對張炎有批評，也有肯定，以批評為主?？墒峭鯂S引用這條詞話時，省略了周濟對張炎肯定的文字，只剩下不滿和批評，從而多多少少地改變了周濟評張炎的原意，使這條詞話更多反映了王國維本人的意見。這是不可不注意的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