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劉基

靈峰之山，其上曰金雞之峰。其草多竹，其木多楓、櫧，多松；其鳥多竹雞，其狀如雞而小，有文采，善鳴。寺居山中，山四面環之。其前山曰陶山，華陽外史弘景之所隱居。其東南山曰日鑄之峰，歐冶子之所鑄劍也。寺之后，薄崖石有閣曰松風閣，奎上人居之。

有泉焉，其始出石罅，涓涓然冬溫而夏寒；浸⁽¹¹⁾為小渠，冬夏不枯。乃溢而西南流，乃伏行沙土中，旁出為四小池，東至山麓，潴⁽¹²⁾為大池，又東注于若耶之溪，又東北入于湖。其初為渠時，深不逾尺，而澄澈可鑒⁽¹³⁾，俯視，則崖上松竹華木皆在水底。故秘書卿白野公恒來游，終日坐水旁，名之曰“活水源”。其中有石蟹，大如錢；有小鰿魚，色正黑，居石穴中，有水鼠常來食之。其草多水松、菖蒲。有鳥大如上鸜鵒⁽¹⁴⁾，黑色而赤嘴，恒鳴其上，其音如竹雞而滑⁽¹⁵⁾。有二脊令⁽¹⁶⁾，恒從竹中下，立石上，浴飲畢，鳴而去。予早春來時方甚寒，諸水族皆隱不出，至是，悉出。又有蟲四五枚，皆大如小指，狀如半蓮子，終日旋轉行水面，日照其背，色若紫水晶，不知何蟲也。

予既愛茲水之清，又愛其出之不窮，而能使群動咸來依，有君子之德焉。上人又曰：“屬⁽¹⁷⁾歲旱時，水所出，能溉田數十畝。”則其澤又能及物，宜乎白野公之深愛之也。



【注釋】金雞之峰：金雞峰，在會稽山上。

櫧(zhū)：一種常綠喬木。

竹雞：鳥名，形比鷓鴣小，好啼，喜居竹林，故名。

寺：指靈峰寺。

陶山：在今浙江瑞安西三十五里，因陶弘景曾隱居于此，故名。

華陽外史弘景：指南朝齊梁時的陶弘景，字通明，丹陽秣陵(今江蘇南京南)人。曾為諸王侍讀，奉朝請。永明中辭官，退隱于句容之句曲山(今江蘇句容)，自號華陽隱居。

日鑄之峰：即日鑄嶺，在今浙江紹興東南。

歐冶子：春秋時冶金家，善鑄劍。相傳應越王聘，鑄湛廬、巨闕、勝邪、魚腸、純鉤五劍。后又與干將為楚王鑄龍淵、泰阿、工布三劍。

薄：逼近，靠近。

奎上人：劉基的朋友。

(11)浸：漸漸地。

(12)潴(zhū)：水停聚。

(13)鑒：本指鏡子，這里形容水清澈可像鏡子一樣照見東西。

(14)鸜鵒(qú yù)：即八哥。

(15)滑：鳥聲流利。

(16)脊令：鳥名。

(17)屬：適，值。

【譯文】靈峰山，山上有金雞峰。峰上的草大多是竹子，樹木大多是楓樹、櫧樹、松樹；鳥類大多是竹雞，竹雞的形狀像雞但比雞小，身上有花紋色彩，喜歡鳴叫。有座寺廟坐落在山中，四面環山。寺前面的山叫做陶山，是華陽外史陶弘景隱居的地方。寺的東南面的山叫做日鑄峰，是歐冶子鑄劍的地方。寺的后面，靠近崖石上有座樓閣叫做松風閣，奎上人住在里面。

這里有泉水。泉水開始是從石頭縫里流出來，細細流淌，冬天溫暖，夏天冰涼；流成一個小渠，冬夏季節都不干涸。小渠滿了之后向西南流去，貼著沙土地前行，旁邊形成了四個小池，往東流到山腳，水停聚就成了大池，再往東流就到了若耶溪，繼續往東北流就匯到了鏡湖。它剛開始形成小渠時，水深不到一尺，而且清澈可以照人，俯視泉水，崖石上的松竹花草都在水底下。所以秘書卿白野公經常來游玩，整天坐在水旁，給這泉水起名叫做“活水源”。泉水中產石蟹，銅錢大小；也有小鰿魚，顏色純黑，生活在石頭洞穴里，水鼠經常來吃它們。水里的草大多是水松、菖蒲。這里有種鳥和鸜鵒差不多大，黑毛紅嘴，經常在水上鳴叫，叫聲和竹雞差不多但比竹雞滑潤。有兩個脊令，經常從竹林中出來，站在石頭上，洗浴飲水后，鳴叫著飛走了。我早春來到這里，當時天氣還很寒冷，各類水族動物都隱藏不出來，到現在才全部出現。又有四五條蟲子，都如小手指般大小，形狀好像半蓮子，整天在水面上旋轉著前進，太陽照在它們的背上，顏色就像紫水晶，不知是什么蟲。

我既喜歡這里泉水的清澈，又喜歡它的源源不斷，而且還能使各種動物來依附它，具有君子的品德。奎上人又說：“當遇到旱季時，所出泉水能灌溉好幾十畝田地。”那么它的好處又能澤及萬物，更應該得到白野公的深切喜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