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周密·觀潮①》全文|原文注解與大意翻譯
宋·周密
浙江之潮,天下偉觀也。自既望以至十八日為最盛。方其遠出海門,僅如銀線;既而漸近,則玉城雪嶺,際天而來,大聲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勢極雄豪。楊誠齋詩云“海涌銀為郭,江橫玉系腰”者是也。
每歲,京尹出浙江亭教閱水軍(11)。艨艟(12)數百,分列兩岸;既而盡奔騰分合五陣之勢(13),并有乘騎(14)、弄旗、標槍、舞刀于水面者,如履(15)平地。倏爾(16)黃煙四起,人物略不相睹(17),水爆(18)轟震,聲如崩山;煙消波靜,則一舸(19)無跡,僅有敵船(20)為火所焚,隨波而逝(21)。
吳兒善泅者數百(22),皆披發文身(23),手持十幅大彩旗,爭先鼓勇,溯迎而上(24),出沒于鯨波(25)萬仞中,騰身百變,而旗尾略不沾濕,以此夸能。
江干(26)上下十余里間,珠翠羅綺溢目(27),車馬塞途。飲食百物皆倍穹常時(28),而僦賃看幕(29),雖席地不容閑(30)也。
【注釋】節選自《武林舊事》卷三。作者周密,南宋末期吳興(今浙江吳興)人,號草窗,著有《草窗詞》、《蠟屐集》、《癸辛雜識》、《齊東野語》、《武林舊事》等。
〔浙江〕錢塘江。浙江最大的河流,源出浙、皖、贛邊境,東北流到杭州閘口以下注入杭州灣。
〔偉觀〕雄偉的景象。
〔既望〕農歷每月的十六日。這里指農歷八月十六日。望,舊指農歷十五日。
〔海門〕錢塘江的人??凇D抢飪蛇叺纳綄χ胖?,形如門戶。
〔銀線〕銀色的線。
〔際天〕接連著天。
〔沃日〕給太陽洗澡。沃,用水淋洗。
〔楊誠齋〕楊萬里(1124年—1206年),號誠齋,南宋吉水(今江西吉水)人。
〔海涌銀為郭,江橫玉系腰〕是《浙江觀潮》的前半首。意思是:海水涌起來,成為銀子堆砌的城郭;錢塘江橫著,潮水給它系上一條白玉的腰帶。
(11)〔每歲,京尹出浙江亭教閱水軍〕每年八月間,京尹到浙江亭檢閱水軍。京尹,京都臨安府(今浙江杭州)的長官。臨安,南宋的都城。尹,官名。浙江亭,館驛(古代政府傳送文件的人和來往官員沿途休息的地方)名,在臨安城南錢塘江岸。
(12)〔艨艟(méngchōng)〕古代的一種戰船。
(13)〔盡奔騰分合五陣之勢〕演習五陣的陣勢,忽而疾駛,忽而騰起,忽而分,忽而合,極盡種種變化。五陣,古代作戰時候布置軍隊的幾種陣勢。
(14)〔乘騎〕乘馬。騎,名詞。
(15)〔履〕動詞,踩,踏。
(16)〔倏(shū)爾〕忽然。
(17)〔略不相睹〕彼此一點也看不見。略不,一點也不。略,微,一點。
(18)〔水爆〕水軍用的一種爆炸武器。
(19)〔舸(gě)〕船。
(20)〔敵船〕指假設的敵方的戰船。
(21)〔逝〕去。這里指沉沒。
(22)〔吳兒善泅者數百〕幾百個善于泅水的吳中健兒。吳兒,吳地的健兒。吳,指古吳國地方,就是江南。泅,游泳。
(23)〔文身〕身上畫上文彩。文,動詞,畫文彩。
(24)〔溯(sù)迎而上〕逆流迎潮而上。
(25)〔鯨波〕巨浪。鯨所到之處,波浪洶涌,所以稱巨浪為“鯨波”。
(26)〔江干〕江岸。干,水邊。
(27)〔珠翠羅綺溢目〕滿眼都是頭戴珍珠翡翠、身穿綾羅綢緞的游人。珠翠,泛指婦女的首飾。翠,翡翠,綠色的玉。羅綺,指人們華麗的衣著。羅、綺,都是絲織品。溢目,滿眼。
(28)〔飲食百物皆倍穹(qióng)常時〕食品百貨都比平日加倍的貴。倍穹,加倍的高。
(29)〔僦(jiù)賃(lìn)看幕〕租用看棚??茨?,為觀潮的人搭的帳棚。
(30)〔閑〕閑空。
【譯文】錢塘江的潮,是天下的雄偉景象啊。從農歷八月十六日到十八日的這幾天是潮水最盛的時期。當它遠遠地從??谄饋淼臅r候,看去只是像一條銀線;以后漸漸近了,就像玉城雪嶺,高得幾乎接著天,涌了過來,洪大的聲音像雷霆,震動著,噴濺著,似乎要把天吞掉,要給太陽洗個澡,聲勢非常雄壯威武。楊誠齋的詩里所說的“海涌銀為郭,江橫玉系腰”正是指的這種景象。
每年八月間,京尹到浙江亭檢閱水軍。戰船幾百艘分別排列在江的兩邊;接著,開始演習各種陣勢,忽而疾駛,忽而騰起,忽而分,忽而合,極盡變化之能事。同時有在水面上騎馬的、揮旗的、舉槍的、耍刀的,像踩在平地上活動一樣。忽然江面上到處冒起了黃煙,人物一點也看不清楚了,水炮轟響,聲音大得如山崩一般;等到煙散了水面平靜之后,可就連一條戰船的蹤影都沒有了,只有假設的敵方戰船被火燃燒著,隨著江流漂蕩,漸漸沉沒了。
幾百個善于泅水的吳中健兒,都披著頭發,身上畫著文彩,手里拿著十面大彩旗。奮勇爭先,逆流迎潮而上,在洶涌的波濤中間忽隱忽現,騰躍著身子變換種種姿勢,可是旗角上一點也沒有被潮水弄濕,他們就拿這個來夸耀本領。
沿著江邊十多里之間,滿眼都是頭戴珍珠翡翠、身穿綾羅綢緞的觀眾,游人乘的車馬把路都堵塞住了。那兒賣的飲食和百貨價格都比平日加倍的高。出租的看棚,就連一席之地的空檔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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