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偓
侍女動妝奩,故故驚人睡。那知本未眠,背面偷垂淚。
懶卸鳳凰釵,羞入鴛鴦被。時復見殘燈,和煙墜金穗。
本篇一般作為《生查子》詞,也作為五言詩收入韓偓《香奩集》,題為《懶卸頭》。這首詞塑造了一位思念情人的閨中少婦的形象,以生動的細節描寫和細膩的心理刻畫見長。
一般小詞多借景抒情,幾乎無情節可言。然而韓偓的這首《生查子》卻很注意動作和細節的描寫,很有點戲劇性。映入讀者腦海的,不是靜止的畫面,而是有動作的連續性。清晨,侍女早起準備為主人梳妝,翻動梳妝匣,故意不斷地發出響聲,似乎是想驚醒女主人。其實,女主人已經一夜未合眼,還在背著臉暗自流淚。她頭上的首飾沒卸掉,也不曾蓋上鴛鴦被,就這樣熬了一夜。那一盞燈,油也快干了,回頭只見燈花的穗兒掉了下來,還冒著一縷輕煙。兩個人物在繡房中的這一系列活動,描寫得十分生動;女主人背面垂淚的動作和燈花掉落的動態,描寫得十分細致。
動作和細節的描寫,都是為了表現女主人的心思。她有什么心思呢?她的心情經歷了由喜而悲,由愛而恨的復雜過程。
她的心情原先充滿著喜和愛。從詞的下片的描寫可以分析出來:第一,她昨天曾著意梳妝打扮過,頭上戴著鳳凰釵。“女為悅己者容”,溫庭筠《夢江南》“梳洗罷,獨倚望江樓”,就是因為聽說情人將歸而梳妝等待的。這首詞寫她昨日盛裝,也是表現她知道情人將歸的喜悅心情。第二,她戴的是鳳凰釵,并備好了鴛鴦被,也表現了將與情人相會的喜悅心情。第三,殘燈墜金穗的描寫。韓愈《燈花》詩云:“更煩將喜事,來報主人公。”范成大《道中》詩云:“客愁無錦字,鄉信有燈花。”燈花成了行人歸鄉的預兆。這里寫昨夜的燈花,女主人公自然相信情人會回來的,所以抱著喜和愛的心情期待著。
然而,一天過去了,一夜又過去了。好不容易熬到了次日的清晨。鳳凰釵還沒卸下來,鴛鴦被依然擱在一邊,燈花和煙掉落。原先因喜而飾、因喜而設、因喜而現的一切,都轉化了。她懶于卸掉鳳凰釵,不是因為她還抱有希望,而是出于失望,乃至絕望;她羞入鴛鴦被,不,應當說她移恨于鴛鴦被,因為成雙的鴛鴦和她孤獨的心情的對比,會使她更加難堪,更感到孤獨寂寞;她看了燈花和煙墜落,就意識到她的希望和燈花一樣墜落破滅,和輕煙一樣飄揚消失。她的心情就是這樣由喜而變為悲,由愛而變為恨。對于侍女之不能理解她,她心中一定暗暗埋怨,甚至帶點嗔怒。這時節,她那悲酸怨恨的心情是無法形容的,也是無法表達的,一切都融化在她背面暗自掉落的淚水之中。背面,讀者看到的,只是一個身影,只是這一抽搐的身影。只有如此寫,才能含蓄地表現出她心中的悲酸怨恨,才能給讀者留下難忘的印象和無窮的回味。
這首詞是一出沒有對話,只有動作,而且帶有喜劇色彩的小小悲劇,卻只有四十個字,真是化工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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