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彥
燎沈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檐語。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故鄉遙,何日去?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五月漁郎相憶否?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
宋代文人寫詞,就語言藝術方面說,有雕刻與自然兩種不同的路徑。曾經被詞論家捧為“詞中老杜”、“兩宋之間,一人而已”的周邦彥,就是以雕刻取勝的。他的詞集一名《片玉集》,可是集中大部分作品,并不能做到“咳唾落九天,隨風生珠玉”那樣地天然美好,而是用鏤金刻玉的手段以掩蓋它真美的不足。但像這首《蘇幕遮》,倒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在周詞中,可算是少數的例外。
這詞以寫雨后風荷為中心,由此而引入故鄉歸夢。以一個家住吳門、久客京師的作者,面對著象征江南陂塘風色的荷花,很自然地會勾起鄉心,詞的結尾用“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古人也稱荷花為芙蓉)綰合,上下片聯成一氣,融景入情,不著痕跡。而全首突出動人之處,全在“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三句所寫荷花的神態。試想,當宿雨初收,曉風吹過水面,在紅艷的初日照耀下,圓潤的荷葉,綠凈如拭,亭亭玉立的荷花,隨風一一顫動起來。這樣一個活潑清遠的詞境,要把它作十分生動的素描,再現于讀者面前,卻頗非容易。作者只用寥寥幾筆,就達到了這種境地,只一個“舉”字,便刻畫出荷花的動態。王國維《人間詞話》贊揚它為“真能得荷之神理者”,是一點也不錯的。
提起寫荷花,風裳、水佩、冷香、綠云、紅衣等字面,往往搖筆即來,而荷花的形象,卻在這些詞兒的掩蔽下模糊了。這樣的詞,讀者必然會發生霧里看花隔著一層的感覺。這首《蘇幕遮》之所以為寫荷絕唱,正是在于它能洗盡脂粉,為凌波微步的仙子,作了出色的傳神。記得清代大詩人鄭珍的《春盡日》詩句:“綠荷扶夏出,嫩立如嬰兒。春風欲舍去,盡日抱之吹。”可算是文章天成,妙手偶得,跟周詞有異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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