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道上·宋犖
邯鄲道上起秋聲,古木荒祠野潦清。
多少往來名利客,滿身塵土拜盧生。
邯鄲不僅是我國古代中原的交通要沖,也是黃河北岸的商賈輻輳之地,歷史文化在這里交匯,折射出多少世態人心,詩人身行古道,油然而生歷史人生之慨嘆,是為作詩之緣起。
“邯鄲道上起秋聲,古木荒祠野潦清”。開首二句從表面看是綰合題目描繪景色,但暗中卻包含著詠史之意。物換星移,春秋代序,邯鄲古道又到了金風摧折的時光,秋色秋聲“凄凄切切,呼號憤發”,“草拂之而色變,木遭之而葉脫”(歐陽修《秋聲賦》)。它充溢于天地宇宙,彌漫于六合四野,一派肅殺凄涼,廣袤的原野上,只有閱盡滄桑的古樹,被人棄置的祠堂,一汪清冷的碧水,點綴這荒遠寥廓的古道秋色。但是,作者在這二句中的寓意,并非僅僅是悲秋而已。古木荒祠,本是歷史的遺蹤,它在當年,或許是偉人業績、先祖功德的見證,但歷史與時間的長河終于湮沒了過去的一切,昔日神像牌位前的俎豆香火早已消歇,所有的神圣功德驚人偉業均已被人們所忘懷。邯鄲古道上的興衰際遇變遷存亡只留下凄切號發的秋聲與被人遺棄的古樹廢祠。俱往矣!
作者正是懷著這種深沉的人生歷史之悲慨,轉入對眼前人間社會眾生相的描寫,與自然之凄清肅殺與歷史之綿渺虛無相比,古道上南來北往的人流卻是如此熱鬧非凡,他們不惜背井離鄉客游在外,他們棲棲遑遑,熙熙攘攘,或為名來,或為利往,盡管一路勞頓滿身風塵,然自古而今,曾無已時。“多少往來名利客”,是詩人無限感嘆之詞,而“滿身塵土拜盧生”更是作者指迷起頑的主旨所在。盧生之典,最早出于東晉干寶《搜神記》之“盧汾夢入蟻穴”,爾后又見諸劉義慶《幽明錄》之“焦湖廟祝”。唐代文學家沈既濟據此寫成傳奇小說《枕中記》,這個流傳久遠的故事說的是在邯鄲的一個客店中,少年盧生因功名未就,郁郁寡歡,嘆息不已。道士呂翁看到后,便從囊中取出一枕,給盧生墊在腦后以使入睡。盧生熟睡后做了個青云直上,飛黃騰達的美夢,正當他在夢中盡享天上人間的榮華富貴之時,卻被人喚醒,自己睜眼一看,發現仍睡在簡陋的客店之中,而店老板所蒸的黃粱小米飯尚未熟透。這個故事比喻人生功名富貴之短暫虛幻。但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明白道士之苦心,參破其中之機關。“拜盧生”一“拜”字,可謂境界全出,說明古往今來無數名利客都在步盧生之后塵,陷于虛幻的富貴夢中而不自醒悟,一“拜”字還活畫出癡迷而虔誠的人間眾生相。
這首詩正以自然之凄清歷史之虛無反襯人間追名逐利而終歸黃梁一夢的可笑鬧劇,于是邯鄲古道上的秋色人情成了古代中國歷史文化心態的一個縮影,作者構思之深刻,詩筆之冷峻,也正體現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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