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曲賦文·五游詠》原文與賞析

曹 植

九州不足步，愿得凌云翔。

逍遙八纮外，游目歷遐荒。

披我丹霞衣，襲我素霓裳。

華蓋芳晻藹，六龍仰天驤。

曜靈未移景，倏忽造吳蒼。

閶闔啟丹扉，雙闕曜朱光。

徘徊文昌殿，登陟太微堂。

上帝休西欞，群后集東廂。

帶我瓊瑤佩，漱我沆瀣槳。

踟躕玩靈芝，徙倚弄華芳。

王子奉仙藥，羨門進奇方。

服食享遐紀，延壽保無疆。

曹植《五游詠》為樂府詩，屬雜曲歌辭。所謂五游，即以四方不定為游，上游于天，故曰五游。其實就是游仙詩。

曹植生活的時代正是道教漸盛的時代，道教宣傳的神仙長生之道影響漸大，尤其對統(tǒng)治階級具有特殊吸引力，漢魏之時統(tǒng)治者迷信道教者不乏其人。當然在民間也開始盛行，曹植《桂之樹行》就描述了在民間所謂得道真人(實際上就是道士)會講宣傳道教的情況。在這種背景下，漢魏之際，產(chǎn)生大量游仙詩就不足為奇了。曹植集中亦存相當數(shù)量的游仙詩，可尤其受道教神仙之說的影響。然而曹植游仙詩又有其獨特的背景。曹丕稱帝后，曹植備受猜忌排擠，常感到莫名的恐怖，對現(xiàn)實境遇的不滿和抑郁之情更使他欲在游仙的想象中得到撫慰，即便是產(chǎn)生“虛無求列仙，松子久吾欺”對神仙之道的懷疑時，還是要用神仙長生的祈望來麻醉自己敏感的神經(jīng)。這也是曹植詩集中游仙詩多的重要原因之一。曹植的游仙詩想象瑰麗神妙，文辭優(yōu)美，仙姿綽約，可說是漢魏游仙詩中上乘之作。這首《五游詠》即將古之神話傳說與豐富聯(lián)想結(jié)合在一起，發(fā)為篇章，借以抒寫欲擺脫現(xiàn)實的苦悶，祈慕長生的心情，語言清麗，文采斐然。

《五游詠》開頭四句寫他迫切希望擺脫塵世，逍遙遠游的愿望，以引發(fā)游仙的抒寫。“九州不足步，愿得凌云翔，逍遙八絃外，游目歷遐荒”與其《仙人篇》中“四海一何局，九州安所如，……萬里不足步，輕舉凌太虛”的描寫意思相同，強烈地表現(xiàn)了現(xiàn)實世界對自己內(nèi)心的壓抑感、促迫感。如陳祚明所言“此有托而言神仙者，觀‘九州不足步’五字，其不得志于今之天下也審矣。”這非常中肯地說明了曹植游仙詩的思想根源，點明了此詩寫作原由。這四句詩，起調(diào)不凡，把人們一般的空間感受一下打破了，再加上“逍遙”“游目”“八絃”“遐荒”這類視野開闊的詞語，更能啟發(fā)人們空間變幻的遐想，確實體現(xiàn)了曹植發(fā)為警句，工于起調(diào)的特色。

而后六句寫詩人想象飛升的情景，文辭華艷，對偶工麗，形象生動，炫爛奪目。所謂丹霞衣，素霓裳，皆古代方士想象中神仙所服。詩人想象自己身著色彩斑爛的仙服，在華蓋的芳陰下，駕著龍車在天上飛馳，快意而美妙。其中，“曜靈未移景，倏忽造昊蒼”，想象更為奇特，速度與空間如此巨大的轉(zhuǎn)換，只有在科學(xué)發(fā)達的今天，人們才能理解，如此看來曹植聯(lián)想之豐富神奇不能不令人嘆服，這六句，詩人以酣暢的筆觸;展開其想象之翼，縱情描繪其飛升的形象和情景，抒寫其超塵脫俗的快意。

后面十四句，詩人盡情寫游仙活動，描述與列仙的交游。詩人以豐富的神話素材，加以聯(lián)想，構(gòu)筑出神妙的理想樂園，尋求長生于其間。這段詩人寫來格外灑脫飄逸?！伴嬯H啟丹扉，雙闕曜朱光，徘徊文昌殿，登陟太微堂”四句，寫想象中到天宮仙界的情景，真是金碧輝煌，光彩照人，“徘徊”一詞充分體現(xiàn)了詩人忘我的留連之情?！吧系坌菸鳈簟?，兩句寫天帝的生活和仙后迎接詩人的欣喜情形?！皫噎偓幣濉彼木鋵懥邢蓪ψ约旱囊笄锌畲?，“帶我”“漱我”通過句式的變化，突出自身在列仙中的地位，既顯示自身在仙界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又顯出他那“骨氣奇高”的個性。最后四句寫列仙奉贈仙藥，使詩人長生無疆，想象自己得以永留仙界，這充分體現(xiàn)了他祈望長生的欲念，體現(xiàn)了他超脫現(xiàn)實的追求。

曹植詩工于造句，對詩歌形式的發(fā)展有很大貢獻，《五游詠》多用對偶句式，有似排律，如朱緒 《曹集考異》所言： 此詩 “雖似五言長律，然辭古氣順，” 即謝榛 《四溟詩話》所說 “陳思王 《五游詩》云： ‘披我丹霞衣，襲我素?zé)o裳，徘徊文昌殿，登陟太微堂，上帝休西欞，群后集東廂，帶我瓊瑤佩，漱我沆瀣漿， 踟躕玩靈芝， 徙倚弄華芳， 王子奉仙藥，羨門進奇方?！私詢删湟灰猓蛔婀艠犯?，觀其《陌上?！?‘湘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耕者忘其耕，鋤者忘其鋤’，《焦仲卿妻》‘東西植松柏，南北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相逢行》‘黃金為君門，白玉為君堂”《羽林郎》 ‘長裙連理帶，廣袖合歡襦。’此皆古調(diào)，自然成對，陳思通篇擬之，步驟雖似五言排律，其辭古氣順如此?！笨梢姴苤苍谛问缴衔樟藰犯窀璧臓I養(yǎng)，并將其文人化、個性化，對后世影響甚大。

另外，此詩亦如黃節(jié)所說：“此篇詞意多仿屈原《遠游》篇首 ‘九州不足步; 愿得凌云翔’ 句，即 《遠游》起句 ‘悲時俗之迫阨兮，愿輕舉而遠游’ 意，可謂師其意不師其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