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籍、寓言故事·鬼怕惡人》原文與賞析
昔有五道人具行,道逢雨雪,過一神寺中宿。舍中有鬼神形像,國人吏民所奉事者。四人言: “今夕大寒,可取是木人燒之用炊。”一人言:“此是人所事,不可敗!”便置不破。此室中鬼常啖人,自相與語,言:“正當啖彼一人。是一人畏我;余四人惡,不可犯。”其呵止不敢破像者,夜聞鬼語,起呼伴: “何不取破此像用炊乎?”便取燒之。啖人鬼便奔走。
此篇選自三國吳·康僧會譯的 《舊雜譬喻經》。
康僧會,祖籍康居 (在今蘇聯吉爾吉斯地區),世居天竺(印度),因其父親經商,移居交趾(越南)。十多歲時,因雙親亡故,便出家為僧。他博覽三藏、六經、天文、圖緯之學。吳赤烏十年(247)來到建康(今江蘇南京),孫權為他建寺,號 “建初寺”,這是江南最早的佛寺。孫皓即位 (265),曾 “棄淫禮,乃及佛寺并欲毀壞”,還派人到建初寺與康僧會辯論,但未能取勝。后來,召康僧會進宮,當面詰問。康僧會向他宣傳佛教教義,使佛寺免于被毀。康僧會還在建初寺譯出了 《舊雜譬喻經》、《六度集經》等共七部二十卷,他是漢化較深的人,在漢語方面頗有修養,所以他的譯經,“辭趣雅瞻,義旨微密旨。他是早期 (東漢至西晉) 著名的翻譯家之一。
《舊雜譬喻經》共二卷,是專門集錄譬喻故事的經典,它所集錄的許多故事都在我國廣為流傳,有很大影響。《鬼怕惡人》則是其中有名的一則。
這是一篇說鬼的故事。它敘述的是五位道人在一個雨雪交加之夜,投宿神寺,商量是否取神像 “用炊”取暖。諸吃人鬼卻反要“啖”那阻止 “破”像的人。待 “不敢破像者”聽清了鬼的話,明白了鬼的意圖,干脆一反前態,取像燒之,那些吃人鬼們反而害怕逃跑了。
整個故事充滿了譏諷諧謔之意。五位所謂道人——得道者或修道者 (按: 在譯經早期,“道人”指修佛道者,“道士”稱道教徒)要取“神像”取暖,可見其非真道人也。此為一。而 “國人吏民”所侍奉的 “鬼神形像”,恰恰是兇惡的 “啖人鬼”。此其二。吃人鬼不敢吃惡人,反被惡人嚇跑。此其三。一幅絕妙的諷刺畫寥寥幾筆已經展現在讀者面前,更深一層的意義就蘊含在其中了。
秦漢以來,我國就流行神仙傳說,到了南北朝時代,出現了一種專門寫鬼神和怪物的文學作品,叫做“志怪小說”。而這些志怪小說很明顯受到當時大量翻譯佛經的影響。正如魯迅先生在 《中國小說史略》 中所指出的那樣: “秦漢以來,神仙之說盛行,漢末又暢巫風,而鬼道愈熾;會小乘佛教亦入中土,漸見流傳。凡此皆張皇鬼神,稱道靈異。故自晉迄隋,特多鬼神志怪之書。”又: “還有一種助六朝人志怪思想發達的,便是印度思想之輸入。因為晉、宋、齊、梁四朝,佛教大行,當時所譯的佛經很多,而同時鬼神奇異之說雜出,所以當時合中印兩國底鬼怪到小說里,使它更加發展起來。”這是魯迅先生深入研究所得出的結論,也是中國小說發展史上的定論。
《舊雜譬喻經》屬較早的翻譯佛經文學作品,而 “鬼怕惡人”又屬其中短小精悍的小品。它通過 “鬼”與“惡人”的所言所為,諷刺批判那些非真“道人”及那些欺軟怕硬,欺善怕惡的“人”、“鬼”。實際上也是對一種社會現象的剖析,若除去集錄者所附會的宗教的含意,可以看出: 這種社會現象,往往是人類共同的,最起碼在當時,在中國與印度是共同的。這就是為什么這類的作品會被中國人接受,甚而至于直接影響了六朝 “志怪小說” 的發展的基本原因。
當然,佛經文學中說鬼談怪的部分,主要是為了傳教者說教以及傳教于后世所服務的,它自然帶有了較濃厚的宗教色彩,用現代的語言說,就是有了相當的迷信的成分。但我們要知道: 佛教文學故事大多本為人民所創造,反映了他們純樸的愛與憎,虔誠的祈求與希望,它們大多產生在釋迦牟尼降生以前,早已在人民大眾中流傳,通過釋迦牟尼的口,經過佛教徒結集的記錄,更通過康僧會這樣的大德、大手筆的集錄,所以它能在中國的土壤上也深深地扎下根來。也由于這一類的佛經故事的內容的奇妙——“鬼神”的本身就允許了人們在思想上可在神秘的天空和海洋中馳騁,在藝術風格上采用筆法新穎、粗放的浪漫主義。
要想多了解這方面的內容,大家還可再讀讀佛教文學中的“這一部分”,如康僧會的《六度集經》、西晉·竺法護譯的《生經》、《普曜經》姚秦·鳩摩羅什譯的《大莊嚴論經》、姚秦·竺佛念譯的《出曜經》,還有《百喻經》、《撰集百緣經》、《雜寶藏經》等等,不勝枚舉。其中有不少“鬼怪”,但其中又有不少“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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