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講愛情
只憑著癡心
照定義而行,
那就隔著墻壁,
從“是”走到“不”
就通不過去,
因為“不”不是愛,“不”是“不”,
是關一道門戶,
是繃緊了下腭,
能意識到的難過。
說“是”吧,把愛情
變為成功,
憑欄看風景,
看到陸地和幸福,
一切都很肯定,
沙發壓出吱扭聲。
如果這是一切,愛情
就只是頰貼著頰,
親熱話對親熱話。
聲音在解釋
愛的歡欣,愛的痛苦,
還輕拍著膝,
無法不同意,
等待心靈的吐訴
像屏息等待的攻擊,
每種弱點原封不動,
相同對著相同;
愛情不會在那里
愛情已移到另一個座椅。
已經知道了
誰挨近著你,
不感到為難,
也不會昏眩,
就會有禮貌地
離開北方自得其所,
而不會集合起
另一個對另一個,
這是設計自己的不幸,
預言自己的死亡和變心。
(查良錚 譯)
【賞析】
艾略特等現代主義詩人經常以生、死等人生終極問題作為詩歌主題,奧登與之稍有不同,愛情、政治、宗教、道德等個人問題與社會問題都是他詩作的主題。他的寫作風格風趣幽默,在傳統詩風基礎上結合現代技巧,創作出流暢多變的詩歌風格,好懂、易讀、耐人尋味。尤其是愛情詩作,他寫得既符合生活經驗,又體現了個體感悟,更蘊含哲理思索,數量也比較多。這首《太親熱了,太含糊了》探討什么是愛情,思索更深入,有形而上色彩,是比較精彩的作品。
什么是愛情,它在什么條件下產生,是奧登在這首詩里主要思考的問題。首先,詩人從愛情的通常定義以及通常經驗“只憑著癡心”入手,發現行不通。“癡心”雖然是強烈的相互吸引的感情,看起來很像“愛情”,但卻出現了一個問題,詩人將其比之為“隔著墻壁,/從‘是’走到‘不’”,但結果是“通不過去”。奧登絞盡腦汁的形象化描述卻仍令人費解,我們可從進一步的闡釋中尋找答案。“不”就是這樣一種狀態:“是關一道門戶,/是繃緊了下顎,/能意識到的難過。”這一段生活化的場景形象描述了相戀雙方拒絕溝通,雖然彼此靠近卻緊閉門扉,缺少對話、缺少心靈溝通的一種戀愛狀態。雖然很生活化,卻蘊含著深刻的哲理探討:“‘不’是‘不’”,相互否定無法產生真正的愛情。
那相互肯定能否產生真正的愛情呢?詩人舉例,說“是”之后,兩個人表面上產生了愛情。“憑欄看風景,/看到陸地和幸福”,看到的不僅是美好的景象、別人的幸福,也有心靈交融的一剎那產生的喜悅,生活很美好,愛情很美妙。這時的愛情應該算是真正的愛情吧,它有愛情的外在表現:他們互相吸引——“頰貼著頰”;有語言溝通——“親熱話對親熱話”;互相尋找心靈的慰藉——“聲音在解釋/愛的歡欣,愛的痛苦”;相互間完全認同——“還輕拍著膝,/無法不同意”;詩人甚至還暗示和諧的性愛——“沙發壓出吱扭聲”。但詩人卻堅決否定了這種論斷,給出的理由是:“每種弱點原封不動,/相同對著相同”。當互相面對的是有同樣優點、缺點的伴侶時,無異于面對另一個自我。而真正的愛情不僅源于相互吸引、認同,差異也是關鍵因素。這讓我們想起了伊甸園的傳說。亞當指認夏娃做伴侶,因為他們是同類,是有情感的人,更因為他們是兩個有差異的人,一個從另一個的肋骨中取出,相互補充。
沒有差異與碰撞會產生什么樣的后果呢?“愛情已移到另一個座椅”,可以隨意轉移,轉向另一個有相同點的人、另一個自我;“已經知道了/誰挨近著你,/不感到為難,/也不會昏眩”,沒有心動的喜悅,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乏味的愛情游戲。詩人斷定其中也不能產生愛情。
那么,究竟什么是真正的愛情呢?同一切哲學概念一樣,愛情也是辯證的。當奧登從正反兩個方面看待愛情這個永恒的話題時,他已經為讀者準備好了答案:愛情產生于認同與差異、和諧與距離的平衡。這一點譯者查良錚先生的分析最為透辟:“愛情的關系,生于兩個性格的交鋒,死于‘太親熱,太含糊’的俯順。”
(喬 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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