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戲劇·鸚鵡滅火》原文與賞析
劉義慶
有鸚鵡飛集他山,山中禽獸輒相愛重。鸚鵡自念,雖樂不可久也,便去。后數月,山中大火。鸚鵡遙見,便入水沾羽,飛而灑水。天神言: “汝雖有志意,何足云也!”對曰:“雖知不能救,然嘗僑居是山,禽獸行善,皆為兄弟,不忍見耳。”
《宣驗記》,十三卷,《隋書經籍志》史部雜傳類始見著錄。此書宋時已佚,魯迅 《古小說鉤沈》輯三十五條。本書是劉義慶晚年之作。劉氏 “晚節奉沙門頗致費損” ( 《宋書》本傳),因以摭拾應驗之事,“著 《宣驗記》,贊述三寶”( 《辯證論》)。此為 “釋氏輔教之書”,舉凡因是報應、佛法靈驗以及佛經傳說,多有記載。
劉義慶晚年“自持八戒,篤好文雅”,儼然從文質彬彬的宋王宗室而為虔誠的佛家信徒。早在創作 《幽明錄》 時,他就在冥冥幻化萬端的神鬼靈怪的世界里,小試佛法的蒙幢靈驗了。大抵劉氏自覺言之不足,意猶未了吧,于是他勤力搜羅 “古今善惡禍福征祥”之事,“記經像之顯效,明應驗之實有,以震聳世俗,使生敬信之心”(魯迅《中國小說史略》),“著《宣驗記》,贊述三寶”( 《辯證論》)。其中有些故事真接采自佛經,《鸚鵡滅火》 即是其一。
印度佛教傳說中,鸚鵡從來就是佛徒們用來弘法宣佛的靈物。當雙目失明的雙親無人瞻養時,佛祖就是只贍食父母的鸚鵡( 《鸚鵡孝食》,《雜寶藏經》一); 當安息國人不知佛法時,阿彌陀佛就變成鸚鵡來教化國人(《三寶感通錄》上); 當國王昏瞶無道時,聰明善言的鸚鵡就用伶俐的言辭來諫勸國王(《鸚鵡諫王經》)。那小巧善言的鸚鵡,就是無所不在的佛,就是一副勸人為善、普渡眾生的菩薩心腸。其它像 《鸚鵡聞法》、《鸚鵡說法》的傳說,都曾騰嘩眾口。《鸚鵡滅火》就是這眾多傳說中的一個美麗故事。
鸚鵡滅火的故事,出自吳康僧會所譯《舊雜譬喻經》 二十三:
昔有鸚鵡,飛集他山中,山中百鳥畜獸轉相愛重,不相殘害。鸚鵡自念:雖爾不可久也,當歸耳。便去。卻后數月,大山失火,四面皆然。鸚鵡遙見,便入水,以羽翅取水,飛上空中,以衣毛間水灑之,欲滅大火,如是往來。天神言: “咄! 鸚鵡,汝何以癡! 千里之火,寧為汝兩翅水滅乎?”鸚鵡曰:“我由知而不滅也。我曾客是山中,山中百鳥畜獸,皆仁善,悉為兄弟,我不忍見之耳!”天神感其至意,則雨滅火也。
印度佛經曲奧高深,為使經義浸濡人心,從而廣為人們所接受,譬喻是其經常采用的手法之一。“言譬喻者,為令曉悟所說義宗,廣引多門,比例開示。”( 《正理記》 四十四) 而且,佛經中蕓蕓眾生的災異、苦難及佛祖菩薩的解濟、拯救,從來就是佛家警喻頑民的良方。“山中大火”,無非是佛祖們有意無意為之的災變,而小巧無力一如鸚鵡的抗爭,自然是同解民苦難,普救眾生的菩薩心性相通的。能“行善,皆為兄弟”,能對來自他山的異己之物也 “愛重”善待的 “禽獸”,自然是佛家解濟拯救的對象,自然是不該也不能死于如此大劫的。鸚鵡滅火,不過是佛祖慈悲為懷的形象寫真,而只有當 “天神”(指梵天或帝釋) 大發慈悲,普降甘雨,才能解救廣大 “禽獸”于火海之中。佛家的慈悲為懷、普渡眾生,才是 “鸚鵡滅火”一文譬喻的謎底,才是佛教徒們所要宣揚的意旨。
與本文大體相仿的,有 “雉救林火” 的故事。這在 《宣驗記》 中也有片斷記述。晉末鳩摩羅什翻譯的 《大智度論》十六中,已有 “雉救林火” 的傳說,這較 《宣驗記》 為詳,讀來清新文雅,饒富情趣:
昔野火燒林,林有一雉,以水灑林,往返不止。時天帝來問,言: “汝何作?”答曰: “我憫眾民,故欲救此林。此林陰影清涼,我諸種類眷屬,皆悉依仰。我身有力,云何怠而不救之?”天帝問曰: “汝精勤可至幾時?答曰:“將以死為期。”天帝言:“汝心雖爾,誰證知之?”即自立誓:“我心至誠不虛,火即當滅!”是時凈居天知雉弘誓,即為滅火。
易鸚鵡為雉,而立意全同,無疑,劉氏是把這兩個故事當作弘揚佛法的傳說而記入《宣驗記》的。但文學發展史上,常有作者主觀意圖與作品客觀效應發生偏離的現象,從《鸚鵡滅火》的短短篇幅中,人們能夠感受到它的宗教意味,但文中那種以弱小而與強大較量的悲壯感,似乎更能攫住讀者的心;鸚鵡那種知恩圖報的善行,舍生入死的奮爭,更能給人以宗教外的情感啟迪和審美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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