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靛鏡子·[印度]迪諾邦杜·米特羅》作品提要|作品選錄|賞析
【作品提要】
英國殖民主義者布特強迫戈洛克·瓊德羅一家把他們六十印畝原來種糧食的土地全部改種藍靛。這樣一來,他們全家就可能沒有糧食吃,而且收入也會減少。戈洛克的兒子諾賓馬陀波年輕氣盛,去法院控告布特。法官是布特的老朋友,和布特狼狽為奸,偽造假證詞,收買假證人,轉而誣告戈洛克煽動農民抗拒種植藍靛。戈洛克敗訴被投入監獄。諾賓馬陀波請求布特不要在他家池塘四周的田地上種植藍靛,并且還答應送給他五十盧比。布特不但不答應,反而侮辱了他。諾賓馬陀波一氣之下打了布特,布特豢養的一群打手蜂擁而上,當場就把諾賓馬陀波活活打死了。戈洛克·瓊德羅同時也在獄中自縊身亡。戈洛克的母親和妻子得知他們父子雙亡的消息后都瘋了。
戈洛克·瓊德羅的鄰居——沙圖丘龍也不愿意種植藍靛。英國佬羅格的監工把他和他的弟弟拉伊丘龍帶到種植園主的辦公室,對他們大打出手,強迫他們種植藍靛。羅格還企圖強奸沙圖丘龍的女兒凱特羅摩妮,這位已有四個月身孕的美麗女人拼死反抗,羅格飛起一腳,正踢在她的腹部,凱特羅摩妮當場死亡。
【作品選錄】
第一幕
第一場
紹羅普爾村——戈洛克·瓊德羅·鮑蘇和沙圖丘龍坐在戈洛克·瓊德羅家的門廊里。
沙圖我當時就說過,主人先生,不能在這個地區再居住下去了,您卻不聽我的話。俗話說,不聽窮人言,倒霉在眼前。
戈洛克巴布,離開這個村子難道就會幸福嗎?我家已經有七代人住在這里。我們祖先在自己開辟的土地上耕種,從來都沒有雇傭過別人。在田地里耕種的稻谷,好年景就會有好的收成,用來招待客人和敬神的花銷也夠用;收獲的芥末籽可以榨油,也能賣到六七十盧比。巴布,你說說看,我們這個黃金般的紹羅普爾村,還從來都沒有遇到什么災難。田地里出產稻米、豌豆、芥末油、甘蔗,菜園里有蔬菜、池塘里有魚。離開這樣幸福的居所,有誰不會痛心呢?誰又肯輕易地離開呢?
沙圖如今這個村子再也不是那樣幸福的居所了。您的菜園已經沒有了,肥沃的田地也要喪失了。洋大人強行轉租去種藍靛快三年了吧,我們的村子正在走向破產啊。您沒有去看一看前村的莫洛爾家啊,哎呀!發生了多大的變化呀。三年前,他們家每日兩餐,有30個人吃飯,有10張犁,還養有四五十頭水牛。多大的院子呀,哎呀,簡直就像個跑馬場啊!那時候他們的池塘多美呀,簡直就像瑤池——盛開著荷花呀。糧倉仿佛就像一座小山似的。歲月流逝,如今糧倉已經混亂不堪,院子里一片衰敗景象。因為不肯在稻田地里種植藍靛,所以洋人就把老二老三他們兄弟倆抓走了,毆打折磨他們有一年了。為了使他們獲得釋放,多么艱難啊!家里的犁、牛全都變賣了!莫洛爾兩兄弟一氣之下就離開了自己的村子。
戈洛克老莫洛爾難道就沒有挽留他的兩個兄弟嗎?
沙圖他們說:“我們寧肯拿著飯碗討飯吃,也不想在那個村子住下去了?!爆F在只有老大一個人留下來了。還留下了兩張犁,也幾乎用于耕種藍靛田了。老大也準備逃走啊。主人先生,您也丟掉幻想,離開這個村子的吧。上一次您失去了稻田,這一次您將會失去尊嚴。
戈洛克失去了尊嚴,還會剩下什么呢?以前洋人還讓我們在池塘四周圍種莊稼,現在卻要在那里種植藍靛。那樣一來,女人們就不能去池塘了。而且那個洋人還說,如果我們不在以前種水稻的幾塊田里種植藍靛,他就要放水,毀掉諾賓馬陀波的七間草房。
沙圖大先生去查看草房了吧?
戈洛克他正想去呢,英國佬的仆人把他叫走了。
沙圖不過,大先生真夠勇敢了。那一天,洋人對他說:“如果你不聽阿米那的話,不在釘標樁的土地上種植藍靛,我就把你的房子毀掉,推到貝特羅波迪河里去,并且把你關進倉庫里讓你生吃稻谷?!贝笙壬鷧s對他說:“如果不解決去年那50印畝藍靛的價格問題,今年我連一印畝藍靛也不種,價格關系到性命, 房子算什么,總會成為灰燼的。”
戈洛克他不這么說怎么辦呢? 你看,要是種五十畝水稻,我們家還會有什么擔憂呢?!如果藍靛的價格問題得到解決,那就不會遭受很多的苦難。
(諾賓馬陀波上場。)
怎么樣,孩子,事情辦得如何?
諾賓唉,人們的痛苦就好像是被毒蛇咬傷的吃奶孩子,誰見了能不痛心嗎?我說了很多奉承的話,可是他根本不理解。洋人是這樣說的:“預先支付給你50盧比,你來簽訂種植60印畝藍靛的合同吧,以后再徹底結算兩年來的賬目。
戈洛克如果60印畝地都種植藍靛,那就不能夠種其他作物了。沒有糧食,我們就會餓死的。
諾賓我對他說:“先生,請讓我們所有人、犁杖、耕牛都用于耕種藍靛吧,只要您能夠保證我們每年有飯吃,我們就不要工錢。”可是,他卻冷嘲熱諷地說:“你們可是不吃異教徒的飯呀。”
沙圖那些靠做服務工作而吃飽肚子的人,比我們幸福啊。
戈洛克如果我們都放下犁杖,種植藍靛的事情就會泡湯的。要是我們堅持不種的話,我們還能做什么呢?不要和洋人發生沖突,忍受比被捆綁毒打要好受,所以還是應該去種藍靛。
諾賓您認為怎么好,我就怎么做。不過,我的想法是向法院控告他們。
阿杜麗上場。
阿杜麗母親嘮叨說,都什么時候了,你們怎么還不去洗澡、吃飯?飯涼了就不好吃了。
沙圖(站起來)主人先生,請您對這件事做出一個穩妥的安排,不然的話,我會餓死的。請主人先生一定注意。大先生,再見。
沙圖丘龍下。
戈洛克最高的天神讓我們這個家有飯吃,有澡洗,看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啊。去吧,孩子,你去洗澡吧。
所有人都下。
第二場
在沙圖丘龍的家里
拉伊丘龍扛著犁上。
拉伊(放下犁)阿米那那個小舅子好像生氣了,他一生氣就沖我來了,那混蛋!我對他說:“你就饒了我吧?!笨墒悄莻€混蛋根本不聽。他在咱們家的田里強行釘上了標樁。山波爾洼地的那5印畝土地如果都種藍靛,那么讓老婆孩子吃什么呢?我們就只能看著她們哭泣了。即便洋人不讓我們走,我們也要離開這個村子。
(凱特羅摩妮上。)
我哥哥回來了沒有?
凱特羅摩妮爸爸去巴布老爺家了,他回來了,沒有耽擱很久。叔叔沒有去看嬸母嗎?你有什么話要說嗎?
拉伊我有話要說,孩子。你給叔叔拿點兒水來,我渴得心里都像著了火似的。我對那個混蛋說了那么多好話,可他就是不答應。
沙圖丘龍上,凱特羅摩妮下。
沙圖拉伊丘龍,你這么早就回來了?
拉伊哥哥,阿米那那個混蛋把山波爾洼地里的稻田都釘上標樁了。我們吃什么呀,明年我們可怎么過呀!哎,土地都沒了,只能瞧著金色的羌芭花了。我們只好靠向高利貸者借貸過日子了。我們吃什么,孩子們吃什么呀?要是找不到活干,這一大家人就會餓死的。我的天呀,這可怎么辦吶!早晨和晚上只有二兩大米,如果找不到事情干,我們就會餓死。多么不幸啊,多么不幸啊!那些混蛋為什么要種藍靛呢?唉——
沙圖原來指望能夠保留一印畝土地,既然這一印畝也保不住了,那么,我們還住在這里干什么?還剩下兩印畝的鹽堿地,根本不長莊稼,把犁就留在藍靛田里吧,我們永遠也不要去耕種那種鹽堿地。你不要哭,明天把犁、牛賣掉,我們就向全村宣布,我們要遷往波松多巴布老爺的莊園去住。
(凱特羅摩妮和雷波蒂帶著水罐上。)
喝水吧,喝水吧,有什么可擔心的呢?賜給我們生命的天神,一定會賜給我們食物的。這話你對阿米那說過了沒有?
拉伊我還能說什么呢?他已經釘上了標樁。我的心就像刀攪似的難受。我抱住他的腿,想送給他一些錢,可是他根本不聽啊。他說:“到你的巴布老爺那里去吧,到你父親那里去吧,我要控告你行賄?!?看見遠處的阿米那)你看,那個混蛋來了,還帶著仆人呢,又要來撈稻草了吧。
阿米那和兩個仆人上。
阿米那捆起來,把這個混蛋捆起來。
兩個仆人把拉伊丘龍綁上了。
雷波蒂哎呀媽呀,這是怎么回事啊,你們為什么抓人呢?多么不幸啊,多么倒霉呀。(對沙圖)你站在這里看什么,還不快去巴布老爺家吧,去把巴布大老爺叫來呀。
阿米那(對沙圖)你要去哪里,你也應該跟我們走一趟。如果你們接受預支款,拉伊丘龍就沒事了。簽名蓋手印吧,不然就要吃很多苦頭。你識字吧,你過來在本子上簽名吧。
沙圖阿米那先生!這難道就叫做發放藍靛預支款嗎?叫做藍靛懲罰不是更合適嗎?啊,真是苦命哪,天神哪,你是永遠和我在一起的,我是因為害怕受到傷害才跑到這里來的,可是我又陷入了這種被傷害的境地。在種植藍靛之前,我們這里是和平富足的王國,如今這里的人們已經四處乞討,忍饑挨餓了。
阿米那(看著凱特羅摩妮獨白)這個赤腳的姑娘長得倒是不壞啊。年輕的洋大人要是能夠得到這樣的貨物,一定會很高興的——把她送給洋人,我就會做大官的,送給他這個女人,我會得到好處的 ——的確是好貨色呀,走著瞧吧。
雷波蒂凱特羅,你回屋里去吧。
凱特羅摩妮下。
阿米那走吧,沙圖,現在就走吧。
他走在前頭。
雷波蒂他不是想喝一點兒水嗎?啊,阿米那,難道你就沒有老婆孩子?我們把犁留下來,你還要毆打人嗎?哎呀,這么年輕的孩子,現在正是一日兩餐的年紀,怎么能夠什么都不吃就到洋大人的辦事處去呢?他要走很遠的路啊。求求先生了,讓他吃點兒東西,你再帶他走吧。啊,為了老婆孩子,他要忍受多少痛苦呀,現在他眼睛里含著淚水,嘴唇都干了!我該怎么辦呢?我們來到了一個多么不幸的地方啊!我們一門心思地拼命奔到這里來了,唉,唉,我們一門心思地奔到這里來了。(哭了)
阿米那哎,我說老婆子,你現在能不能不嗥叫哇!你要給他水喝就給他吧,不然我就把他帶走了。
拉伊丘龍喝了水,所有人都下。
(董友忱譯)
【賞析】
這部作品反映了19世紀中葉孟加拉農村的真實生活,揭露了英國殖民主義者對農民的殘酷剝削和種種暴行。因此,該劇的上演和發表,使英國殖民主義當局感到十分震驚。
19世紀中葉,化學染料尚未發明,自然染料藍靛在歐洲市場十分暢銷。英國殖民主義者為了謀取暴利,就利用預先支付微薄訂金的辦法,強迫孟加拉農民種植藍靛,并且把收購價格壓得很低。這樣,孟加拉農民就陷入了饑餓的困境,無法養家糊口,所以他們不愿意種植藍靛,于是農民就與種植園主發生了沖突。《藍靛鏡子》所展示的正是孟加拉農村的這種矛盾和沖突的生活畫面。
這個劇本的故事情節取材于當時孟加拉農村的真實生活,揭示了現實生活中的矛盾,因而具有極大的藝術震撼力。當年孟加拉民族劇團上演了這部話劇,人們在觀看這部話劇時,無不受到強烈的感染。有一次,孟加拉著名作家伊紹爾瓊德羅·比代沙戈爾(1820—1891)在觀看《藍靛鏡子》演出時,就被劇中英國佬的暴行激怒了。他竟然脫下一只鞋子,向舞臺上扮演英國人的演員打去。該劇在勒克瑙城巡回演出時還引發了一場騷亂: 當醉醺醺的英國佬出現在舞臺上,并且企圖強暴凱特羅摩妮的時候,而懷有身孕的凱特羅摩妮高聲對他喊道:“先生,您做我的父親倒挺合適。請滾開!”另一個演員這時候突然跑上臺來,抓住扮演英國佬的那個男演員,拼命地扭打起來。劇場頓時騷動起來。在場觀看演出的一些英國人立即奔向舞臺,幾個英國士兵甚至還抽出了戰刀。隨后,勒克瑙城的行政當局下令禁止該劇團繼續上演這個話劇,并且勒令該劇團立即離開勒克瑙城。
《藍靛鏡子》中所塑造的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具有鮮明的個性。在劇作家的筆下,英國佬布特和羅格成為兇殘無恥的統治者的化身。他們作威作福,橫行鄉里,任意毆打無辜的農民,視他們的生命為草芥。他們的幫兇阿米那,一副奴才相,對主子搖尾乞憐,對農民陰險殘暴。與他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作家塑造的幾個樸實善良、性格鮮明的農民形象。
戈洛克是位勤勞忠厚的農民,但是他性格軟弱,不敢公開抗拒殖民主義者,而他的兒子諾賓馬陀波卻是性格剛烈的小伙子,敢于頂撞英國佬的幫兇阿米那,在遭受侮辱、忍無可忍的情況下,不畏強暴,敢于抗爭。戈洛克的鄰居沙圖雖然也對英國佬不滿,但是他想回避矛盾,并勸說戈洛克一家離開這個地區。沙圖丘龍和弟弟拉伊丘龍決定賣耕牛,離開這個村子,但是英國佬不準他們離開,所以英國佬的走狗阿米那就把他們抓走了。
這里選譯了該劇本的第一幕的第一和第二場。第一場是戈洛克和他的鄰居沙圖的談話。戈洛克談到,在英國人沒有來之前,他們一家過著自給自足的殷實生活,田地里生產的稻谷、豌豆等足夠自己一家食用和招待客人,芥末籽軋出的芥末油還可以賣一些錢,菜園里有蔬菜,池塘里有魚。家里幾乎什么都不缺,一家人生活很幸福,可是自從英國人強迫他們種植藍靛之后,情況就變了,收入減少了,糧食也不夠吃了。沙圖也講述了前村莫羅爾一家的前后變化和最近的不幸遭遇,并且勸戈洛克一家離開這地區,而戈洛克不想離開他的祖先七代居住的村莊。從他們的談話中,我們可以看到,英國殖民主義者給孟加拉農村帶來的深重災難,以及廣大農民對英國殖民主義者的倒行逆施的不滿與憤恨。談話間,戈洛克的兒子諾賓回來了,并且講述了他與英國人交涉的情況。洋人根本不答應諾賓提出的條件,因此諾賓打算去控告他們。
第二場一開始,拉伊扛著一張犁,急匆匆地來到哥哥沙圖的家里,向哥哥講述了他們家的稻田被釘上了標樁、洋人強迫他們種植藍靛的情況。沙圖聽了后,覺得沒有辦法再在這里住下去了。他和弟弟商量準備離開這個村子,搬到別的地方去。就在這個時候,洋人的幫兇阿米那帶仆人來了。阿米那命令仆人們把拉伊捆起來帶走,同時他又提出條件: 如果沙圖肯接受種植藍靛的預支款,肯在種植合同上簽字、按手印,他就可以把拉伊釋放。而沙圖憤怒地責問阿米那道:“這難道就叫做發放藍靛預支款嗎?叫做藍靛懲罰不是更合適嗎?”這個農民指出,在種植藍靛之前,他們這里是和平富足的王國,如今這里的人們已經四處乞討,忍饑挨餓了。這就一針見血地指出,英國殖民主義者給印度農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給農村造成極大的破壞性。
這時候洋人的走狗阿米那看見了沙圖的美麗女兒凱特羅摩妮,又起了歹心:“這個赤腳的姑娘長得倒是不壞啊。年輕的洋大人要是能夠得到這樣的貨物,一定會很高興的——把她送給洋人,我就會做大官的 ?!边@一段自白,既揭示了這個洋奴才的丑陋骯臟的靈魂,也為后來的劇情發展——洋人對凱特羅摩妮實施強暴——埋下了伏筆。
總之,《藍靛鏡子》這個劇本通過鮮明的藝術形象,深刻地揭示了英國種植園主的暴虐殘忍的獸行,鞭笞了那群道貌岸然的殖民主義者的糜爛生活。《藍靛鏡子》是一部控訴書,它向整個英國殖民主義制度提出了血淚的控訴;它又是一面照妖鏡,清楚地照出了殖民主義者及其走狗的丑陋嘴臉,也反射出孟加拉農民的悲慘命運。《藍靛鏡子》是孟加拉文學史上第一部富有人民性的劇作,并對后來孟加拉現實主義戲劇的發展產生了積極的影響。
(董友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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