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高野喜久雄《我……》愛情詩鑒賞
〔日本〕 高野喜久雄
我說是右,
你說:“我也右。”
我說是左,
你也說是左。
就這樣,我和你,
飽含著淚水。
由于一切過于一致,
我們終不能相愛,
終不能同床共席。
如今,
在我和你之間,
只有一個奇妙的東西,
像梭一樣往來。
啊! 比那奇妙的梭,
更奇妙的無盡頭的絲線喲,
在織著,織著……
此刻,
在另一端,
那牽心動肺的絲團,
正在無休止地松散!
時至今天,
已只有把它收卷……
(羅興典 譯)
高野喜久雄(1927——),日本戰后“荒原派”詩人。生于新瀉縣。走上詩壇初期是撰寫超現實主義詩歌。1953年起轉向“荒原派”(亦稱“荒地派”)。主要詩集有《陀螺》、《存在》、《高野喜久雄詩集》等。此外還寫了不少合唱曲和贊美歌歌詞。其詩作刻意探求人生的真諦,是他思想情感的日記,故表現出真切自然的風格。
《我……》選自《高野喜久雄詩集》。這是一首表達追悔莫及的怨憾詩,記載的是人生一個美麗的錯誤,一個永無輪回的錯過,一個再也撿不回的失落。為什么? 為什么會有這樣一段留下悵惆無限的情感經歷? 詩在表述的淺顯與含蘊的深沉中開始:“我說是右,/你說:‘我也右’。/我說是左,/你也說是左。/就這樣,我和你,/飽含著淚水。/由于一切過于一致,/我們終不能相愛”。一場錯軌的愛情悲劇原因竟這么簡白:兩人過于一致。然而這里卻反現出愛情復雜幽妙的心理機制:喜歡新奇。也許新奇感更能刺激出人情感的驟變與劇動。尤其不曾飽歷愛情苦感蒼桑的初戀者,愛的感覺往往不會在相識稔熟的故交中產生,卻偏偏會在邂逅的新奇中萌發。兩人“一切過于一致”,這本是一種難覓的合諧,然而恰恰這種合諧往往激不起一個人新鮮的感覺而無視合諧的美韻,就如遠方帶刺的玫瑰往往比身邊靜柔的薔薇更具新鮮感也便更具吸引力甚至誘惑力。就這樣,如此簡單而又復雜的愛情心理因素使我們“終不能相愛”。事移境遷,人生過了些時候,情感有了幾番經歷,也許體味了不合諧的痛感苦楚,終于明白“年輕時我們不懂得愛”,回頭打開情倉,檢索到那份安和的記憶,于是掉進苦澀的憾海,苦度起“飽合著淚水”的人生。
“如今,/在我和你之間,/只有一個奇妙的東西,/像梭一樣往來”。那便是思,那便是念!你思我念構合成情感機器上的梭,這思念的梭不停地運動著,正是思悠悠念綿綿:“比那奇妙的梭,/更奇妙的無盡頭的絲線喲,/在織著、織著……”,思念的梭,織出一根戀愁,織出一團戀苦,織出一片戀的悵觸。“此刻,/在另一端,/那牽心動肺的絲團,正在無休止的松散! /時至今天,/已只有把它收卷……”。一樣相思兩副戀愁。在另一端,在對方心里,也正滾動著苦澀的纏綿,恰似一個“牽心動肺的絲團”。一語“時至今天,已只有把它收卷”傳送出重重沉沉的無可奈何。
全詩表達一種憾悔織就的相思意緒。相思愈深憾悔愈重,于是詩情中彌漫著一份重重的哀感。至此回頭看詩題,一個濃濃酣酣的“我”字,積凝著生命底處無以宣訴的苦情,后邊又墜上鉛一樣暗淡深奧的“……”,使得這一聲“我……”字的呼出更像一聲憾悔的嘆息,宣示著“我”是一個被憾悔主宰的“我”,是一個苦情無限的“我”,是一個悵意無邊的“我”。自我和哀情在這里合為一體。憾悔戀苦,那便是“我”。
詩中提煉出一個單純而普遍的情感錯軌的故事。詩的表面十分平易近人卻有著深厚的心理結構,平實中反現出微妙復雜的愛情心理,極其真切自然。因熟悉一致而沒能相愛,因錯過而追悔莫及,因悔憾而愈苦愈戀,這樣一種情感流程極富濃郁的人情味,而故事的全過程,抑或說兩人的愛情悲劇始末,被詩人凝煉地提純在一個簡潔的三段式中,沿循著時間上的“過去”、“如今”、“此刻”,鋪展開情感發展的每個階段:錯過、相思、成愁。逐步趨至深入,傷感的情緒也便一分濃似一分,終于讓讀者在“時至今天,已只有把它收卷……”的無奈聲中,也為詩情主人公懷上一顆沉沉的心。
詩中多用省略號,從詩題到詩中句中,都有恰切而意味深長的省略號運用,而每一處省略號的使用,都是詩人心機別出的在把有限推向無限,把有形化為無形,把“此刻”推向久遠,詩情的彈性與張力在如此不能再簡潔的“……”中得以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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