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舟江行望燕子磯作·厲鶚
石勢渾如掠水飛,漁罾絕壁掛清暉。
俯江亭上何人坐,看我扁舟望翠微?
燕子磯,為南京名勝,位于南京東北長江邊。磯頭聳立、磯身三面懸絕,遠(yuǎn)望如飛燕,以此得名。清乾隆八年(1743)秋,詩人厲鶚舟行過磯,寫下此作。
“石勢渾如掠水飛,漁罾絕壁掛清暉。”漁罾,漁網(wǎng)。首句是遠(yuǎn)望所得,詩人乘舟而歸,乍見燕子磯,第一眼印象,便覺此石(磯,山邊突起的大石)氣勢非凡,完全像一翼緊掠著水面的輕燕在飛行,令人覺“燕子磯”之名實在不虛。此句以少少許勝多多許,點出了燕子磯的神態(tài),“渾如”(簡直像)二字尤有力,詩人的筆帶動整個燕子磯都飛了起來。“掠”字亦傳神,摹寫出磯石緊貼江水之態(tài)。下句寫在磯石的絕壁(自是臨江一面),可見到漁人所掛的漁網(wǎng),正沉浸在清亮的日暉之中,看似是閑筆,其實不然。一則,此句氣息樸野自然,與上句之飛動有神恰成對照,行文亦有一張一弛之妙。二則,此句承上句而來,暗點出舟行的特色:詩人先看到渾然一體的磯石,舟近之后,始辨出漁網(wǎng)。其三,此句實引出后二句:既見絕壁,詩人的目光自不禁要往絕壁頂上看,乃引出“俯江亭”;既見漁網(wǎng),詩人自不免要探測漁網(wǎng)主人的所在,乃引出“何人”之問。此句正是承上啟下、接榫無痕的妙筆。
但本詩的精華,更在后二句。“俯江亭上何人坐,看我扁舟望翠微?”俯江亭,是燕子磯絕壁頂上的亭子,詩人由下仰望,故覺亭勢如俯視江面。翠微,指輕緲淡薄的山間翠色。此二句之妙,在明明是詩人自己“望燕子磯”,卻不徑直說來,而借俯江亭上坐著的“何人”眼中道來,別具生趣。“何人”者,一乃詩人與他相去甚遠(yuǎn),不能辨其容貌衣飾,二乃詩人不知其身份,故云。他可能是“漁罾”主人,可能不是;若是,可能只是曬網(wǎng)的漁夫,也可能是隱于漁樵的煙波釣徒。無論是哪一種,詩人的傾向乃在于后者。何以知此?請看:這位素昧平生的“何人”,正在亭上殷殷地“看我”;江上往來客人盡多,他為何偏偏“看我”呢?因我只一葉扁舟,蕭然寒素,卻遙望翠微,心存雅潔。彼人非“看我”,乃看我之“望翠微”神態(tài),若我無此態(tài),彼必不看。彼人既心知我愛慕翠微,則他也是深知翠微者、深有味乎翠微者,不然,他何以久“坐”翠微之中?他獨坐翠微,心有所感,卻無人可語,猛見江上有如此“望”者,如何能不遙引為知己,如何能不久久凝“看”呢?如斯之人,為漁夫乎?為漁隱乎?不言自知。如斯之人引我為知己,則我之身份、品位若何,不亦盡在不言中了嗎?詩人寫彼人,正是寫自己,寫彼人之高雅,正是寫自己之襟懷,雖不直言,但讀者味其詩意所得,當(dāng)必勝于由詩人自道所得。
近人陳衍評后二句云:“十四字中,作四轉(zhuǎn)折。質(zhì)言之,為看他在那里、看我在這里、看他看我也。”(《石遺室詩話》)所言未嘗不是,但猶未盡得此詩之妙趣。其實,彼坐翠微,我望翠微,雖磯頭舟中有別,而四目相看,各知其心,彼此雖無言,而悠然心會:此始是詩的妙趣,是其神韻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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