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武·潘耒
蓋世英雄項與劉,曹奸馬譎實堪羞。
阮生一掬西風淚,不為前朝楚漢流。
這首詠史詩,題為“廣武”,是從阮籍“廣武嘆”著筆。廣武在今河南滎陽縣東北,汴水自三室山廣武澗絕流,廣武山隔澗各有城堡,東為楚王城,西為漢王城。秦末,項羽、劉邦曾隔澗為陣。魏、晉易代之際,阮籍嘗登廣武山,觀楚漢交戰處,嘆曰:“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見《晉書·阮籍傳》)前人多謂阮籍之嘆,是說劉、項之爭,劉邦本為豎子(為人瞧不起的小子),但竟成帝業,可見時無英雄,乃使劉邦得以成名。作者洞察史事,一反此說,在詩的起句,斬釘截鐵地肯定劉、項皆為蓋世英雄。劉邦當秦末群雄并起之時,利用時機,使蕭何、張良、韓信等并世英杰皆為所用。韓信且以偏裨得拜大將,至今流傳著“登壇拜將,一軍皆驚”的故事,可見劉邦知人善任,因而終成帝業,算得上是英雄。項羽為人慷慨英邁,勇冠三軍,披堅執銳,力摧秦軍主力,鉅鹿之戰,更使秦軍喪膽。雖在秦亡之后,短于謀略,不肯用范增之計除掉劉邦,但其人光明磊落,仍然稱得上蓋世英雄。所以阮籍所稱的豎子,斷非劉項。
次句“曹奸馬譎實堪羞”,阮籍生當魏晉之際,親眼看到曹操父子以權奸篡國,司馬懿父子以詭詐起家,對曹馬二家,都很鄙視。所以作者認為廣武之嘆,乃是阮籍為憂時而發,時無英雄,乃使“曹孟德,司馬仲達父子以狐媚得天下”(用石勒語)。所謂“豎子成名”,豎子當指曹丕、司馬昭之流。他們雖然稱帝稱王,權傾一世,跡其行事,陰險狠毒,只能使正直之士為之含羞。曹丕的母親卞氏,就曾罵過曹丕說:“狗鼠不食汝余!”司馬昭處心積慮,陰謀篡位,無惡不作,大殺曹魏集團中的人士,禁錮曹氏宗室、魏帝曹髦就曾指出過:“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可見其陰謀變節,行為卑鄙到何種程度。作者如此論斷,確能令人信服。
后兩句云:“阮生一掬西風淚,不為當時楚漢流。”“阮生”,自然是指阮籍,阮籍生于建安十五年(210),卒于魏常道鄉公曹奐景元四年(263),他的父親阮瑀是建安七子之一。阮籍一生自十一歲以后都是在曹魏度過的,曹魏自明帝曹叡之后,大權旁落,朝政已為司馬氏集團所控制。阮籍在《詠懷》詩中,多次表示對時局的憂慮。《詠懷》“駕言發魏都,南向望吹臺”一首,借戰國時代之魏,比喻曹魏。“戰士食糟糠,賢者委蒿萊,歌舞曲未終,秦兵已復來。夾林非吾有,朱宮生塵埃”諸句,指出魏明帝末年,歌舞荒淫,不知求賢講武,以致國家日趨衰微。他對司馬氏以禮教掩蓋篡奪的丑行,也曾在詩中警告他們說,作威作福,好景不長,如《詠懷》五十四:諷刺他們是“不見日夕華,翩翩飛路旁”。《詠懷》六十七指責司馬氏集團是偽善在貌,蛇蜴為心,他們是“外厲貞素談,戶內滅芬芳,放口從衷出,復說道義方”。在外標榜仁義道德,私下里則丑態百出。司馬氏最終以“禪讓”取代了曹魏,阮籍在詩中的揭露,正擊中了他們的要害。阮籍本為英邁之士,他在年青的時候,也曾有濟時之志。在《詠懷》詩中,就有所流露,后來感到時危世艱,環境險惡,內心充滿痛苦郁抑,他才酣飲放達,時而驚恐不安,若大禍之將至。他很想遠離統治階層斗爭的漩渦,他徘徊歧路。欲訴無門,像“生命辰安在,憂戚涕沾襟”,“殷憂令志結,怵惕常若驚”,“羈旅無儔匹,俯仰懷哀傷”這樣的詩句,觸處可見、相傳他嘗獨自駕車而行,途窮則痛哭而返,表現了志士失路的悲哀。由此可見,他臨風灑淚,窮途痛哭,皆為憂時而發。廣武之嘆,更是悲從中來不能自已的傷時之語。“阮生一掬西風淚,不為當時楚漢流。”作者如此論斷,信而有徵地道出了“廣武嘆”的深沉命意,阮嗣宗臨風浩嘆,其傷時之淚,固非為前朝楚漢而流也。
凡作詠史詩,貴有新意,尤貴有真意,作者這首《廣武》,力破舊說,既有新意,又符合當時歷史的真實,可謂上乘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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