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山·吳偉業
勢削懸崖斷,根移怒雨來。
洞深山轉伏,石盡海方開。
廢寺三盤磴,孤云五尺臺。
蒼然飛動意,未肯臥蒿萊。
仿佛早就預感到將肩負大任、嶄露頭角于晚明政壇似的,吳偉業的這首《穿山》,正以詠山為題,向當世宣告了這位年方二十的青年布衣所胸懷的崢嶸壯志。
倘以高峻雄奇而論,位于詩人家鄉太倉(今屬江蘇)的“穿山”,也不過是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培”小山而已,實在沒有什么可稱道的。但在志雄氣傲的詩人眼中,它卻似乎正拔地而起、不斷升騰,挾帶著一派吞吐風云的豪邁生機。“勢削懸崖斷,根移怒雨來”——詩之開篇描摹穿山涌立之態,落筆就非同一般:別看它峰巒不高,那氣勢卻正如剛被巨刃削斷的懸崖,剎那間從天而墜;貼地的山根似乎還在隆隆“移”動,激蕩起滿天的疾雷、“怒雨”!一座尋常的穿山,借助于詩人仰望間突發的奇思,就這樣氣度軒昂地聳立在了讀者眼前。隨著詩人勁健的落筆,字里行間簡直可聞有風雷之聲震蕩。
接著展示的,便是詩人穿行于幽深山洞的景象。這山洞大抵隨山勢盤旋而上,愈升愈高,直至山巔。從洞巖的罅隙間俯瞰,便給詩人帶來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那剛才還如斷崖一般聳立空中的山巒,而今全都斂衽屏息,匍匐在詩人的腳下了。當詩人攀援直上、登臨山巔時,眼前又豁然一片空闊:只見大江奔騰的遠處,恰似剛把云氣迷蒙的東海之門沖開,突然現出了那一派空茫無際的藍天碧海!這便是“洞深山轉伏,石盡海方開”二句所展現的境界。前句寫洞間俯臨之景,妙在從幻覺中勾勒,頓使腳下的山巒,帶有了路回蜂轉、俯身而伏的動態;后句寫山巔遠眺之景,則又化實為虛,展開了未必真能望見的茫茫海天,更增添了幾分畫面的空闊感。
當詩人從騁目遠眺的悠悠思緒中轉過身來,眼前的景象忽又一變:一條盤曲的石階路,牽著詩人的好奇之心,信步來到山之一側。這里至今還留有一座寺院,可惜門庭荒寂,大約早已廢棄多年。站在“廢寺”前猛一抬眼,詩人突然在一片蓬蒿叢中,發現有一座石臺拔出其間。這石臺高約“五尺”,正帶著蒼翠的苔蘚之色,斜斜地伸向山外。山外則青冥一片,唯有那孤獨的白云,似還無限依戀地停留在臺畔不去——如果不是聯系結句來讀,則“廢寺三盤磴,孤云五尺臺”所表現的境界,也只如此而已。那幽寂的“廢寺”、孤清的云臺,似乎只給讀者增添了一重登山賞景中的孤獨和惆悵罷了。較之于此詩開篇的風雷震蕩之音、頸聯的高邁空闊氣象,這頷聯便未免大有力氣不繼之憾了。
但結尾“蒼然飛動意,未肯臥蒿萊”的跳出,卻使頷聯的孤清氛圍為之一掃!那蒼然斜聳的石臺,雖與“廢寺”為鄰,又何嘗甘心于被荒草、叢蒿所掩埋?你看它斜出山外,仰對青天,不正如舉翮欲飛的蒼鷹,轉眼就要凌空直上,嘯傲于萬里海天之間了!句中的“未肯”二字下得極有力量,剎那間給掩映于“蒿萊”之中的石臺,灌注了一派孤傲不馴的勁氣。由此反射前句,那“蒼然飛動”的形象,也愈加顯得獷放、雄邁,讀之如有勁翮破空之聲震響耳際。
這就是聳拔于詩人故鄉穿山之巔的“石臺”之志——讀者當然明白,它其實也正是詩人自身形象的寫照:他現在雖然還是臥身東南的一介布衣之士,但正如那拔出于蒿萊的石臺一樣,早就立志于凌空高舉,在風云變幻的晚明政壇上一試健翮了。崇禎四年,吳偉業一舉高中進士第,獲“會試第一、廷試第二”(見程穆衡《婁東耆宿傳》)。既授編修之職,既抗疏彈劾朝中奸黨蔡奕琛,令群小為之“側目”。雖然這還只是小試鋒芒,但也已不負他在《穿山》中抒發的“蒼然飛動意,未肯臥蒿萊”的奇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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