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常寧叔家青衣·袁枚
六千里外一奴星,送我依依遠出城。
知己那須分貴賤,窮途容易感心情。
漓江此后何年到,別淚臨歧為汝傾。
但聽郎君消息好,早持《僮約》赴神京。
乾隆元年丙辰(1736年),二十一歲的袁枚赴廣西探望在巡撫金鉷衙門里當幕僚的叔父袁鴻,五月初四到桂林,次日見巡撫,大受器重,居三月,金鉷薦其赴京參加該年秋季的博學鴻詞考試。此詩即是袁枚離桂赴京時贈給為他送行的叔父家仆人常寧的。
作為一首贈別之作,本詩的特點不在其表現形式上的新穎,而在其感情的真摯、可貴。
首聯寫送者的身份與行為。“奴星”指這位叔父家的“青衣”(仆人)常寧,“六千里”是袁枚老家杭州至桂林的距離。不過這一數字不一定是確數,也許是用柳宗元《別舍弟宗一》中“一身去國六千里”這個現成詞。言其身份,并非為強調他們的尊卑界限,而是為下文而作的必要交代。言距離之遙,可見詩人與常寧只是邂逅之遇,他們過去不相識,今后能否再遇亦未知。正因為是這樣一種關系,所以常寧能殷殷相送,也更加可貴。“依依”語出《詩·采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一向是用以狀描別情的首選詞匯。常寧舍不得詩人離去,所以送行一直遠出城門之外。
次聯是本詩中的閃光點,它道出了人際間一種十分可貴的感情。袁枚和他叔父家雖然也都是貧寒的讀書人,但在常寧面前畢竟是主。然而詩人并不把這層主仆關系看得很分明,把常寧的遠送看作仆人對主人的忠誠或應盡義務,而是將此看作是兩心相知的外化表現。詩人在臨別之際深為常寧的情誼所感動,更加感受到心靈相通的可貴,因而喊出了“知己那須分貴賤”這一摒棄了等級習見的充滿人情味的可貴聲音。次聯的下句既是當時情狀的反映,也是對常寧的含蓄的贊美。袁枚此次來桂林時,年方弱冠,既未有什么地位,生活也極窮困,來時的路費也是別人借給他的,剛到時自己的叔父都瞧不起他,可謂是窮途之客。這次雖然北上應考,成敗亦未能逆料。在這種境遇中,常寧能與袁枚建立深厚的情誼,可見他不是個勢利的仆人,也正是這一點深深地感動著青年詩人的心。
第三聯感傷后會難期,直抒惜別之情。寫法可能化自前人,唐陳子昂《春夜別友人》中“悠悠洛陽道,此會在何年?”和盧綸《送李端》中“掩淚空相向,風塵何處期?”等句都為類似的抒情方式。所不同者,袁枚之淚,是為這位仆人而灑。
惜別而至傾淚,這種別情應是表達得淋漓盡致了。然而詩到這里并不歇筆,在揮手道別的最后時刻,詩人又留給常寧一句話,要他等待自己的好消息。“郎君”是詩人自指;《僮約》是西漢王褒寫的一篇游戲文,內容是與仆人訂的契約,其中規定如果仆人愿意來,當完成哪些事。袁枚在這里是取其題意,謂一旦自己考試獲售,便要把常寧接到京城去,在自己身邊做事,以便朝夕相處。這一許諾不僅進一步體現了兩人的相知相得,也使上文對別愁的抒寫在幾已飽和的基礎上又拓進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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