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古耜
下午的寂靜從林子的空地上蔓延起來了
這下午的風在我的掌中一動不動
我默默地和石頭坐在一起
四周全是我不同姿式的影子
這蟬聲就在這時候響起了
這蟬聲從半空里輕輕落下
輕輕拂響我的影子
我那攥著風的手也張開了
要把這聲音合進手掌
這蟬聲在我的手心里
通過全身
和我的呼吸在同一個時間
回到樹上
這蟬聲濃濃地遮住了我
一遍一遍褪去我身上的顏色
最終透明地映出我來
哦,我已是一個空蟬殼
我會如此靜坐一個夏天
如此不見一切
微茫
《聽蟬》所體現(xiàn)的澄澈透明的佛家境界和超然物外的“純詩”品格,正是近年來不少新潮詩人努力追求的“熱點”之一。認真檢視、科學評價這種詩學,對于正確看待和深入把握當前詩壇的某些傾向,將會起到舉一反三的作用。
先看全詩的佛家意味。夏日午后的林子里悄然無聲,詩人一動不動地端坐在樹蔭之下的石頭上。這時,一陣陣蟬聲從樹上落下,它牽引著詩人雙手合十,開始了摒棄一切雜念的默思瞑想。起初,那蟬聲尚在詩人的感覺之中;繼而,它“濃濃地遮住了”詩人,并一遍遍地褪去詩人“身上的顏色”;最終,它和詩人的心靈合而為一,使詩人的軀體變成了一個透明的“空蟬殼”。這里,詩人用類似“瞑蟲喧暮色,默思坐西林”的意境,渲染著一種佛家鼓吹的由“蟬”我兩在到“蟬”我合一的內(nèi)心體驗過程。應當承認,詩人對佛家三昧是頗有領悟能力的。他用詩家語言呈示的心靈漸悟與精神解脫,完全契合佛學禪宗由調(diào)息靜坐、瞑思入定而至無欲無念、“梵我合一”的情形,甚至可以看作是佛家境界的詩化解說。然而問題也恰恰出現(xiàn)在這里——在中國詩史上,盡管有“以禪入詩”的嘗試,但詩歌畢竟是詩歌。它始終有著自己的屬性和功能,而這種屬性和功能一旦徹底被佛性所充斥、所代替,那么,詩歌便只能是較為高雅的經(jīng)文寶卷。這正如詩的屬性和功能一旦被政治所涵蓋,它只能是大而無當?shù)臉苏Z口號一樣。
與詩人的佛學興趣相協(xié)調(diào),《聽蟬》對詩之“純美”品格的追求亦極為明顯且極為成功。在這首詩里,我們幾乎看不見詩人主觀情致的流動,更難以尋找任何有社會內(nèi)涵的心靈折光和理性投影,有的只是剎那間的意緒和感覺,是濾盡人間煙火的清靜超然和脫盡紅塵意味的虛無空幻。在這里,一切確實是“純”而又“純”的。不過,弊端與缺憾亦伴隨著此種極“純”凸現(xiàn)——“詩緣情而綺靡”,它一旦全然“無情”了,還能不能叩響人的心弦?詩是生活的心音,它一旦完全與生活絕緣了,還能不能保持持久而旺盛的生命力?要而言之,詩一旦“純”到通體透明的地步,它還能不能無愧于詩的名號?對于這個問題,詩人和讀者似乎都應當給予認真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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