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杜學(xué)忠
落日為了晚霞而嫉妒,
還想有半秒的回顧,
奈毛發(fā)愈散愈赤
頰兒亦漲紅了,
只得羞赧地掩面而去;
鋤稻田的領(lǐng)著牲口,
最小的地跟在后方,
歸鴉銜著小枝,
呼的一二聲
欲在黑夜來時示其威武,
黃葉經(jīng)此一日之訓(xùn)練,
四肢更形軟冷,
山谷最愛的紫黛,
亦暫變成灰暗。
游玩與勞作的人悉去了,
流泉只弄自娛之單調(diào),
若明月能給他一片反照,
幽草定臨歧灑淚,
呵這是我筆兒哀吟的時光。
在海天的空處,
一無所有,
不成片的行云游冶著,
似欲與鳥羽比輕重。
可是浮鷗拍浪去了,
精藍的水色,
是他們晚妝與宴會之鄉(xiāng),
歸舟激出的浪花,(oh nerf noirl,(1))
象傷心人的眼淚。
海水是不馴服的,
有時專向坎坷的巖石攻打,
一種呼嘯的聲音,
使得山谷全發(fā)怒;
但終為深黑籠罩著;
僅聞覆沒者遠處的嗚咽,
呵這是我筆兒哀吟的時光。
風兒在窗外趕著雨點,
屋瓦發(fā)出報復(fù)的呻吟,
長林惟有灰死之色,
給遠山憑吊。
一切全哀死了,
草莖無力舉頭四望,
石級咬牙耐此殘冬,
我們席坐在板凳,
看此不可捉摸之變幻,
用云底的陽光曝背。
這是生命與情愛呼吸的焦點,
呵,這是我筆兒哀吟的時光。
李金發(fā)
情景交融,融情入景本是我國古典詩詞常用的方法,但是到了象征派詩人手里,這種方法發(fā)展到了頂端。在他們的世界里,“自然與生命有了契合,曠野與山岳能日夜喧談,巖石能沉思,河流能絮語,……風,土地,樹木,都有了性格。”(艾青:《詩論》215頁)在《一無所有》這首詩里,詩人的脈膊與自然的律動同步跳躍,詩人敏銳的神經(jīng)潛入了物象的生命里去。在詩人眼里,是落日拖著赤紅的毛發(fā)羞赧地掩面而去,四肢軟冷的黃葉隨風飄零,美麗的紫黛變?yōu)榛璋担皇请鼥V的月色,灑淚的幽草;是衰莖連天,殘冬肆虐。在詩人耳中,是小羊凄慘的叫,歸鴉示威的呼喊,流泉單調(diào)的彈弄;是海水的呼嘯,覆沒者的嗚咽;是淅瀝的雨聲和屋瓦的呻吟。在詩人眼中,耳中,心中,“一切全哀死了”。詩人的筆哀吟了,流淚了;詩人的心哭泣了,滴血了。大自然的景象在詩人靈府里蕩漾,詩人的激情在大自然的脈管里流淌。衰敗的色彩與荒涼的音調(diào)交錯鋪排成一曲低回的哀歌在山谷、大海、天空回響。我們看到的不是靜態(tài)的畫面,而是經(jīng)過詩人情感折射的濃麗繁密的立體圖象,在這圖象里蘊含著詩人內(nèi)心世界的哀感與悲涼。浩瀚的大自然啟示人們:時間和空間是人生宇宙的兩大基素。世間萬物都在時空里生生不息,悲喜歌哭:“這是生命與情愛呼吸的焦點。”幻化無窮的自然景觀與詩人紛來沓至的激情給這水到渠成的一筆攬住,并使詩情向哲理升華。
聞一多不滿于初期白話詩想象力的貧乏,說:如果詩人“跨在幻想的狂恣的翅膀上遨游,然后大著膽引嗓高歌,他一定能拈得更加開擴的藝術(shù)。”(聞一多:《冬夜評論》)李金發(fā)的七弦琴“跨在幻想的狂恣的翅膀上遨游”,他筆下的自然便出現(xiàn)了可與白話新詩中寫景最佳處相抗衡的景象:落日的霞光拖著愈散愈赤的毛發(fā)一步一回頭地戀著大地,漲紅了臉頰羞赧地隱沒于天宇的盡頭;浮鷗拍打著浪花尋覓,在精藍的海水深處找到了自己的晚妝與宴會之鄉(xiāng);歸舟激起的青筋般的浪花,是大海哭泣流出的青淚。詩人用敏感的心靈捕捉能寄托自己情感的審美對象,并以超惰性的比喻和擬人化的新奇意象使之凝固成形,讀者既能看到氣象萬千的大自然景觀,又能聽到詩人胸中血潮澎湃的歌音。詩句傳給我們的是一種奇異的美,是一種全感官與整個心靈的藝術(shù)感應(yīng)。
這首詩雖以“這是我筆兒哀吟的時光”這一主旋律,把詩的各部分維系在一起而形成一個整體,但仍覺拉得長了些。拉長了縱有極熱的感情也要冷下來。藝術(shù)需要“適度的吝嗇”,寫得太“滿”,是感情的浪費,也會使欣賞者感到厭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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