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詞·好事近
何路向家園,歷歷殘山剩水。都把一春冷淡,到麥秋天氣。料應重發隔年花,莫問花前事??v使東風依舊,怕紅顏不似。
詞譯
歌云:“不要問我從哪里來,我的故鄉在遠方……”
生命如風箏,漂泊得再遠、再久,那線的一端,系住的始終是故鄉。如今,關山的路,阡陌萬千。卻沒有一條可以回鄉。
春風,從你的胸膛打馬經過,折掉了你一季的快樂之枝。你只有舉起千斤的目光,把重重的山巒,眺望成一馬平川,讓思歸的心,恣意馳騁……
家中那株盛開的海棠花,凋謝后尚可重發。可是既逝的紅顏,她能再度與自己演繹爛漫的花前事嗎?衾鳳冷,枕鴛孤,最銷魂。
評析
在容若心中,愛情的位置非同一般,他往往把與妻子的別離、相思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故他在長年的護從、入值的生涯中,總是為離愁別恨所困擾。本篇所寫,則又是一回的分別,并且從“料應重發來年花”“怕紅顏不似”之語來看,還是寫在妻子死后的,因是一篇傷悼之作。
“何路向家園,歷歷殘山剩水?!庇捎谑请S扈在外,關山迢遞,無路通向家園,所以心頭眼底的山山水水都成“殘山剩水”了。“殘山剩水”本義是指國土分裂,山河不全,如范成大《萬景樓》詩:“殘山剩水不知數,一一當樓供勝絕。”那容若此句,是說大清朝山河破碎了嗎?顯然不是,容若作此語,其實是移情作用使之。按照現代的“移情說”,在創作過程中,物我雙方是可以互相影響、互相滲透的。比如,把“我”的情感移注到“物”中,就會出現像杜甫《春望》“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之類的詩句;而“物”的形相、精神也同樣會影響到詩人的心態、心緒,如人見松而生高風亮節之感,見梅而生超塵脫俗之思,見菊而生傲霜斗寒之情。容若公干在外,遠離家園,因思家而心生憂傷,這種主觀感情投射到路途中的山水之上,遂有“殘山剩水”。這與秦觀由于心煩意亂,移情于物,將群山說成“亂山”(《南歌子》“亂山何處覓行云?”)的作法是一樣的。
“都把一春冷淡,到麥秋天氣?!边@二句是說,已經一春未歸,轉眼之間,已是春盡夏初之時。結合前句,麥秋天氣的山水當然是清山秀水,旖旎風光,但是詞人卻說“殘山剩水”,可見離愁真能淡褪了一切色彩,別情果然令人觸目神傷!
“料應重發來年花,莫問花前事”,下闋承接上闋離愁情緒,道出無限心傷的深層原因。此處,“來年花”之典來自后主李煜事。根據《南唐書·昭惠周后傳》記載,后主曾與周后移植梅花于瑤光殿之西,等到花開之時,周后已經死了,后主睹花憶懷,因之成詩:“失卻煙花主,東風不自知。清香更何用,猶發去年枝?!币庵^當初一起栽花,相約花開共賞,如今,梅花已開,然而蛾眉已殘,空留這一樹梅香,又有何用?容若用此典,當是自指:今年芳菲消歇的花枝上,來年還會芬芳重發,可是自己的妻子將何在焉?于是他就告誡自己,不要回憶花前月下的往事,因為即使東風還是昔日的東風,可是紅顏已非昔日的紅顏,玉人已經永遠地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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