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詞·蝶戀花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huán),昔昔都成。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rèn)取雙棲蝶。
詞譯
那是海上生出的明月,天涯共此時(shí)的惆悵。歌者寂寞的獨(dú)語,在蒼白的夜色中,踽踽獨(dú)行。沒有四月紫色的彈奏,沒有夏花溫柔的爛漫,只有枯葉,只有夕陽。
試問情深深幾許?楊柳再也堆不起沉重的煙塵。寒夜的琵琶,我把你聽成了萬里愁腸。記不起你的名字。宋朝的柳郎琴聲吟唱,所有的宋詞,都是紅粉知己。你的何在?脈脈人千里,風(fēng)情兩處,煙水萬重。我寫的離愁,已有千歲,只是鴻雁在云魚在水,此情誰寄?
愛上一個(gè)人,要用一生來忘記。回憶猶如一根銀針,冷不防就刺進(jìn)骨髓。你是我終身的疼痛。
評(píng)析
面對(duì)“愛情”這兩個(gè)字,人們常常感嘆:好辛苦!這樣的感情體驗(yàn),到了納蘭性德筆下,獲得了這樣充滿詩意的表述:“辛苦最憐天上月!”不是嗎?你看那天上的月亮,“一昔如環(huán),昔昔都成玦”,等得好辛苦,盼得好辛苦!
人間夫婦,往往如此。詞人夫婦,更是如此。納蘭性德身為宮中一等侍衛(wèi),常要入值宮禁或隨駕外出,所以盡管他與妻子盧氏結(jié)婚不久,伉儷情篤,但由于他的地位獨(dú)特,身不由己,因此兩人總是離別時(shí)多,團(tuán)圓時(shí)少,夫婦二人都飽嘗相思的煎熬。
而今,僅僅是婚后三年,盧氏年僅二十一歲芳齡,竟然離納蘭性德而去了,這給詞人留下了怎樣一個(gè)無法彌補(bǔ)的終生痛苦與遺憾!在難以消釋的痛苦中,詞人讓心中的愛妻逐漸化作天上一輪皎潔的明月。
這是一個(gè)凄切的夢(mèng)。詞人希望這個(gè)夢(mèng)真的能夠?qū)崿F(xiàn),希望妻子真的能像一輪明月,用溫柔的、皎潔的月光時(shí)刻陪伴著自己。他還想:如果高處不勝寒,我一定不辭冰雪霜霰,用自己的身、自己的心,去溫暖愛妻的身、愛妻的心。
但是那終歸是夢(mèng)。塵世因緣畢竟已經(jīng)斷絕,令人徒喚奈何。惟有軟踏簾鉤的堂前燕,依然相親相愛,呢喃絮語,仿佛在追憶這畫堂深處昔日洋溢的那一段甜蜜與溫馨。此情此景讓人不禁想起宋人歐陽修同樣的傷心和悵惘:“去年元夜時(shí),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年元夜時(shí),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詞人現(xiàn)在的愁緒,真是剪不斷,理還亂。凄苦之中,他想到了李賀。“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他想用哀悼來減輕內(nèi)心的思念,卻不知這樣做,反而增添了幽恨。于是,他只有祈愿化作一只彩蝶,于來年春日,在那爛漫花叢中與愛妻的精靈形影相隨、雙棲雙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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