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詞·憶王孫

暗憐雙郁金香，欲夢天涯思轉長。幾夜東風昨夜霜，減容光，莫為繁花又斷腸。

詞譯

閨中的女子，憐惜著小院里的郁金香花，偷偷地。花開的心事，是不能說的。

夢是花朵紫色的根須，想探探情郎的天涯，是否比她的思念綿長？

春風中有些薄薄的寒冷，她的玉手有些微微的涼。如花的容顏憔悴時，她聽見，憂傷在郁金香花里一瓣一瓣地敲門。

評析

這首詞寫閨中女子思念遠方的情人，以淡語出之，平淺中見深婉，自然入妙。

“暗憐雙郁金香，欲夢天涯思轉長。”起首二句由景及人，睹物而思及遠方的心上人。雙，可作兩解。一為“成雙的捆在一起的”，以此修飾“郁金香”，反襯人之孑然。二是借代女子的襪子，因古代有一種女襪有絲帶與衣著相連，“”本指那起牽連作用的絲繩并在此借指整個襪子，而“郁金香”則是襪子上的圖案。

此處，若作前解，是寫花，想必郁金香在二人的愛情生活中有過一定的關系，所以見花而思念之情變得更加強烈。若作后解，是寫閨中女子因思念遠人而引起的自憐愛惜。此處關注的重點并非是哪一種解釋更符合詞人本意，而是這個“暗”字。——此一“暗”字用得很別致，有“私”的含義，似言事涉私情，非他人所知。

“幾夜東風昨夜霜，減容光，”此二句一出，當知“暗憐雙郁金香”一句中，主人公“憐”的是成雙成對的郁金香花。這里也是言幾夜的風霜又使美麗的花消褪了容光。但“減容光”又非獨言花，它還可以形容女子的容顏憔悴。元稹《鶯鶯傳》中，鶯鶯在被張生拋棄的絕望中，曾寫道：“自從消瘦減容光，萬轉千回懶下床。不為傍人羞不起，為郎憔悴卻羞郎。”此處容若是不是暗用了鶯鶯詩意，寫女主人公因思念玉郎而輾轉僝僽？若如此，則“東風”“霜”云云，摧殘的并非僅是郁金香花了，還有她的花容月貌。

末句，“莫為繁花又斷腸”，有人曾解為：說不要為花的凋謝而傷感，實際上卻正是在為此而傷感，故作自我安慰之語，就比較含蓄。令人讀了覺得含思婉轉，哀而不傷，很合乎我國傳統詩教“溫柔敦厚”的旨意。此種解讀，稍顯迂腐。因為“莫為”，正是因思至斷腸亦無可奈何的恨恨之辭，古人詩中所道的“莫”都不能簡單地從字面去解，如李后主“獨自莫憑闌”，并非真是勸人莫要憑闌，或表自己拒絕憑闌的態度，此句本來就是憑闌之語，“流水落花春去也”正是憑闌之見也，害怕獨自上高樓，又不得不登臨憑闌，此真真內心起伏無定也，而容若此詞既然前有對“郁金香”的“暗憐”之語，可見詞人空對落花黯然神傷，真與歐陽公“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情致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