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態炎涼,黯淡了一個響亮的名字
——盧綸《塞下曲·其二》
塞下曲·其二
盧綸
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
平明尋白羽,沒在石棱中。
雕翎箭能射穿磐石,卻射不穿生命的藩籬。
這是一個名留青史的形象。瀚漠刮起沙暴,英武魁偉的將軍身披金甲,立馬橫刀,箭矢既發,胡騎應弦而倒。皂旌和藤牌被丟棄在沙海,漫卷而來的匈奴騎兵面對“飛將軍”,就是在面對強大的漢王朝,陰山的狂飆唏噓成輕飔,犯邊的敵騎潰不成軍。
這是一個廣為人知的故事。月光晦暗的塞外,風聲陰慘成虎嘯,巡游的將軍將膂力拉進角弓,將驍勇滲進箭桿。一聲斷喝,雕翎箭百步穿楊,直刺風中的黑影。及翌日觀之,不見猛虎,唯見巨石!深深沒入石棱的箭鏃只留著一截白羽,昭示著將軍的驕傲。
這樣的形象和故事只屬于李廣。漢文帝十四年(公元前166年),匈奴大舉犯邊,李廣以良家子弟身份從軍抗擊匈奴。由于驍勇善射,李廣逐漸由普通一兵升至隴西都尉,不久又升為騎郎將。吳楚七國之亂起,李廣任驍騎都尉跟隨太尉周亞夫抗擊吳楚叛軍,因勇奪叛軍帥旗而揚名于昌邑城下。平定七國之亂后,李廣被任命為上郡太守,此后,李廣又相繼在隴西、北地、雁門、代郡、云中一帶做太守,足跡幾乎踏遍了陰山一線。李廣的強弓鐵騎所到之處,已然成為漢帝國流動的長城,這位戎馬倥傯的將軍,一生歷經大戰七十余次,讓強悍的匈奴充分領教了他的神威,在他的面前,射雕手紛紛落馬,而上萬匈奴騎兵常常被一支孤軍嚇得踟躕不前。李廣的勇武震懾膽敵,而李廣的愛惜士卒更贏得部下的擁戴,史載,李廣“得賞賜輒分其麾下,飲食與士共之……廣之將兵,乏絕之處,見水,士不盡飲,廣不近水,士卒不盡食,廣不嘗食。寬緩不苛,士以此愛樂為用”。(《史記·李將軍列傳》)
然而,盡管陰山的界碑高高聳立著飛將軍的名字,卻最終難以走進皇帝封賞功臣的目光。這位訥口寡言的將軍太不善宣揚自己的功勞了,他只知殺敵報國,甚至閑暇時的游戲都是“畫地作軍陣”,“射闊挾以飲”。他不知道作為一個封建王朝的將軍,僅僅有愛士之心、殺敵之勇是遠遠不夠的,復雜的官場、復雜的世態能黯淡一個響亮的名字,若是不想讓自己的功績湮沒在如雪片般飛往京師的奏表中,就必須學會曲意逢迎,學會渲染戰果;而李廣那支深入敵營的騎兵又實在走得太遠,一路沒有震耳的鐘磬,也沒有堂皇的鼓聲。李廣的孤軍是一支插入匈奴的利劍,這支利劍讓匈奴心頭低血;但同時,這支利劍又由于勢單力孤,常常陷入鐵桶一般的敵陣之中。史載,李廣有一次曾率軍西出雁門關,被成倍的匈奴大軍包圍,終因寡不敵眾而受傷被俘。匈奴單于久仰這位“飛將軍”威名,命令手下:“得李廣必生致之。”(《史記·李將軍列傳》)然而,當匈奴騎兵將受傷的李廣放在兩匹馬中間,準備將其放入用繩子結成的網袋里拉回敵營的時候,這位神勇的將軍卻瞅準機會飛身躍起,將一名敵將推落馬下,繼而騎馬絕塵而去。這段戰場上的插曲再次使李廣成為匈奴心中的神話,但李廣也因為是役失利,被漢廷貶為庶人。
與匈奴對陣的沙場當然離不開“飛將軍”,就在李廣賦閑回家不久,匈奴再次犯邊,武帝再度將這位神勇的將軍派上戰場,李廣再次成為匈奴的噩夢。然而,胡須花白的李廣仍舊是一位被朝堂遺忘的將軍,“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彼時,許多李廣的同僚甚至昔日部下早已紛紛列侯受封,李廣的從弟李蔡,“為人在中下,名聲出廣下甚遠,然廣不得爵邑,官不過九卿,而蔡為列侯,位至三公。”(《史記·李將軍列傳》)面對不公的境遇,李廣拭一把老淚,仰天長嘆“豈吾相不當侯邪”?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大將軍衛青與驃騎將軍霍去病深入漠北打擊匈奴。李廣在多次請纓未果的情況下,再次率一支孤軍深入敵營,終致迷路,貽誤軍情,當有司查問,這位郁悶的將軍再也無法掩飾內心的悲憤,他對自己的部下說:“廣結發與匈奴大小七十余戰,今幸從大將軍出接單于兵,而大將軍又徙廣部行回遠,而又迷失道,豈非天哉!且廣年六十余矣,終不能復對刀筆之吏。”(《史記·李將軍列傳》)言畢便拔刀自刎。而同一時刻,時空里又喧響起漢文帝的聲音:“惜乎,子不遇時!如令子當高帝時,萬戶侯豈足道哉?”(《史記·李將軍列傳》)李廣,威震敵膽的李廣,能用一桿長槍掀起瀚海的沙暴,卻握不住悲傷的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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