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園春· 寄題詹事丞張希孟綽然亭,用王繼學參議韻
俯仰乾坤,傲睨羲皇,優游快哉。看平湖秋碧,凈隨天去;亂峰煙翠,飛入窗來。鴻鵠翱翔,云霄寥廓,斥鸚蓬蒿莫見猜。門常閉,怕等閑踏破,滿院蒼苔。
人間暮省朝臺,奈烏兔、堂堂挽不回。愛小軒月落,夢驚風竹;空江歲晚,詩到寒梅。兩鬢清霜,一襟豪氣,舉世相知獨此杯。京華客,問九街何處,堪避風埃?
詞圍繞綽然亭之名所體現出的主人的志趣襟懷以及亭周圍的幽雅環境展開,抒發作者的稱賞、認同之意。開頭三句,就有很闊大的氣象,體現出《孟子》中“綽然”之典那種擺脫塵鞅、從容自在的情味。“羲皇”,上古三皇之一的伏羲,陶淵明《與子儼等疏》云:“五六月中,北窗下臥,遇涼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此言“傲睨(睨,斜視)羲皇”,其疏放清狂之態可掬,大有“帝力于我何有哉”(古《擊壤歌》)之勢。“看平湖秋碧”四句,轉入寫景,交代了綽然亭的周圍環境。“凈隨天去”、“飛入窗來”,用動態的描寫將靜態的湖與山刻畫得富有生機,極具靈性,反映出人與自然的相契。“平湖秋碧”,意思是秋深平湖碧;“亂峰煙翠”,意思是煙澹亂峰翠,語句中自有鍛煉之功。
上文已見主人退隱后的樂趣,那么主人歸隱林下的初始目的是什么呢?“鴻鵠翱翔”三句便給出了答案。按《史記·留侯世家》云:“鴻鵠高飛,一舉千里,……雖有贈繳,尚安所施。”《莊子·逍遙游》云:“有鳥焉,其名為鵬,……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斥鷃笑之曰:‘……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鴻鵠(即天鵝)高飛入云,意在全身遠害,于世無忤,它得到了自由,但斥鷃(一種小鳥)又怎么能理解這一點呢?它拘虛淺陋,戀戀蓬蒿,自然也就對高飛者滿腹猜疑,滿腹困惑。這里,“鴻鵠”的形象自然代表了綽然亭主人張養浩,而“斥鷃”則指的是蠅營狗茍奔走于勢利之途的俗士。張氏辭官退隱,數召不出,正是“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詩經·大雅·蒸民》)之舉,他在散曲中也曾唱道:“俺住云水屋三間,風月竹千竿。一任傀儡棚中鬧,且向昆侖頂上看。身安,倒大來無憂患;游觀,壺中天地寬。”(《雁兒落帶得勝令》)因此,他也作好了俗士“見猜”的心理準備,并且不想讓那些俗士來糾纏他。歇拍“門常閉,怕等閑踏破,滿院蒼苔”,就寫出了他的特殊做法。關緊院門,自己怡情養性、詩酒風流的逍遙生活便不受打擾了,舉措實在是簡單而明斷。
詞的上片寫的全是友人張養浩的退隱之樂,下片便轉到詞人自己,述其在宦海浮沉的種種感受。“人間暮省朝臺”,“省”指中書省,“臺”指御史臺,詞人當時正在中書省任左司郎中,此前至治間曾任江南行臺監察御史。“暮省朝臺”,謂官職總算是做到了監察御史、左司郎中。但做官耗費了多少精力,消蝕了多少時光,剝奪了多少自由,產生了多少苦惱啊!“奈烏兔堂堂挽不回”,一聲嘆息,十分惆悵。確實,有權有勢并不足以令人快樂,日落月升(“烏”,傳說中的日中金烏,代指日;“兔”,傳說中的月中玉兔,代指月),年華的流逝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挽回,將寶貴的生命全用于加官晉爵的鉆營,并不明智。“堂堂”,在此意為公然,語出薛能《春日使府寓懷》之一“青春背我堂堂去,白發欺人故故生”,下文的“兩鬢清霜”,也是由此語典引出。
游宦既覺無味,且拘于公務,不免會友敘舊之日少,背井離鄉之日多。“愛小軒月落”四句,便寫他懷友思鄉之情。“月”在這里當是“隔千里兮共明月”(謝莊《月賦》)的自慰。夢驚“風竹”,從李益《竹窗聞風寄苗發司空曙》“開門復動竹,疑是故人來”化出;“空江歲晚”取杜甫《秋興八首》之五“一臥滄江驚歲晚”的字面,“詩到寒梅”用王維《雜詩》“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詩意。雖語句雅麗,但其中蘊涵的感情卻是郁悶煩惱的。這種郁悶煩惱的感情需要有一個宣泄的渠道,而古往今來,消解愁緒的唯一方式便是舉杯痛飲,避入醉鄉。“兩鬢清霜”三句,便寫詞人感嘆白發橫生,華年已逝,空有滿腔豪情卻為世俗所拘,不能嘯傲煙霞,暢意所如,只得視酒杯為知己,借杯中物聊遣愁懷。但他的愁緒從根本上說是厭惡游宦生涯的產物,所以,結拍自然落到對退隱生活的企慕。“京華客”,詞人自謂;問“九街”(都城的大道,薛能《送浙東王大夫》:“九街鳴玉勒。”)什么地方能夠躲開“風埃”,是以問句表示否定意義,表示做官實在是難以潔身自好,擺脫各種是非。“風埃”,用陸機《為顧彥先贈婦》“京洛多風塵,素衣化為緇”詩意,退隱之意甚明,但點到為止,并不說破,則見其醇而不肆的格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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