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南唐后主,一代帝王,詞采過人,本應守著江山與文詞度過此生,卻因造化弄人,飽經人生的變遷與浮沉,享盡極盛之榮,亦嘗盡極悲之辱,至終只能與詞為伴,因詞而絕。其詞,優美婉轉,真實率真,含蓄自然中卻平添了憂愁,無奈,苦痛,句句融情,記錄著他的歡樂與悲哀,映照出他如夢的一生。而其詞中“夢”這一意象頻繁出現,在無意之間繪出了他的人生軌跡。李煜人生苦短,雖文采斐然但僅留下35首闕詞,而其中有17首寫到了“夢”,由此,從“夢”這一意象的分析便可大致窺探李煜如夢般的人生經歷和心路歷程。他的一生也猶如一場夢,短短四十二年的人生,李煜便經歷了醉生夢死的奢華夢,惆悵滿腹的懷念夢,成就了他虛無如夢的傳奇一生。
李煜,南唐中主李璟第六子,字重光,號鐘隱、蓮峰居士,南唐最后一位國君,978年七月七日死于汴京,世稱南唐后主、李后主。雖為君王,為江山社稷日夜辛勞卻也精書法、工繪畫、通音律,詩文均有一定造詣,尤以詞的成就最高。其詞繼承了晚唐以來溫庭筠、韋莊等花間派詞人的傳統,又受李璟、馮延巳等的影響,語言明快、形象生動、用情真摯,風格鮮明,其亡國后詞作更是題材廣闊,含意深沉,在晚唐五代詞中別樹一幟,對后世詞壇影響深遠,正如王國維《人間詞話》所言:“詞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
周介存置諸溫韋之下,可謂顛倒黑白矣。詞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是后主為人君所短處,亦即為詞人所長處。主觀之詩人,不必多閱世,閱世愈淺,則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 ”。李煜,一代君王,雖未被尊為功勛帝王而名垂青史,卻因辭采斐然而被封為“千古詞帝”,縱然歷史長河千淘萬選也褪不去他悲哀人生所喟嘆出的柔美詞句。其詞存世僅有三十余首,在內容上,可分為前后兩期:前期詞主要反映宮廷生活和男女情愛,風格綺麗柔靡,后期則繪寫亡國之痛,滿腹愁緒。而“夢”意象在其詞中反復出現,似乎寄托了后主大半的心緒,引人思索。下面我就詞中的“夢”意象入手淺析后主如夢的一生。
一、醉生夢死的奢華夢
李煜的生活分為前、后兩個時期,詩詞創作也分為前后兩期。前期是開寶四年(公元前971年)以前,酒酣歌舞,靡麗奢侈,吟風弄月的宮廷生活是他的生活主流,他的創作也大多是描寫宮廷娛樂的逸趣,宮廷建筑、室內裝飾、女性、樂器等意象頻繁出現,而“夢”意象在這一時期中卻極少出現,出現時亦是他在醉生夢死的奢華夢中的些許內心情感的顯現。“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笙簫吹斷水云間,重按霓裳歌遍徹。臨風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干情味切。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此首《玉樓春·晚妝初了明肌雪》所描繪的舞蹈場面的花團錦簇、婆娑妖嬈便是李煜前期豪華生活的映照。“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菊花開,菊花殘,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月閑。”
《長相思·一重山》這首小令,雖抒發的是“秋怨”,這秋怨便是統貫全詞的抒情中心,寫了一個思婦在秋日里苦憶離人、急盼歸來......雖生活迷醉卻也有他自己的愁緒,而此類作品則僅是他直抒男女情愛,愛情哀愁的情感寄托。雖然身處宮廷難免有步步驚心,相互猜忌,明爭暗斗的危險,李煜卻依然做著他的美“夢”。“何處相思苦,紗窗倚夢中”,“望闌干處映垂柳,暫時相見,如夢懶思量。”,“潛來珠鎖動,驚覺銀屏夢”等詩句出現了“夢意象”,然而,此類“夢”意象卻并未被作者賦予太多的情感寄托,更多的是李煜早期的生活寫真,抒發的也僅局限于作者享樂之余的哀愁牢騷在詩詞上的情緒表達。
二、惆悵滿腹的懷念夢
建隆二年(961)李璟病逝,李煜登基,在位十五載直至開寶八年(975)南唐滅亡,淪為囚徒。幾載囚籠生活,成就了李煜的極悲之辱,也成就了他一代詞帝的地位。此時期是李煜詩詞創作的后期也是高峰期,其詞之絕美在這一時期,其詩詞中“夢”意象頻繁出現,“夢”也被賦予了更深層次的含義,反映了李煜如夢般的悲慘經歷,通過詩詞創作所表現的“夢”,成了李煜內心情感的寄托,是他逃離凄苦囚徒生活的心靈場所,是他依戀往昔,逃避現實的主要方式。
《憶江南》: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曾經車水馬龍,春風怡然的國家已滿目瘡痍,不復存在,盡管無法接受這一切,李煜也只能在夢中與他的國相遇,在夢里,他的國如在眼前,而夢醒后,他的懷念也只能被滿腹的亡國之痛和悔恨所埋沒。“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從人間至尊到階下之囚的命運轉變使得李煜只能在夢里懷念故國,也只有在他的夢里,他才能忘卻身困異鄉的苦痛,滿腔哀怨,感傷,痛悔的心緒不知與人說,只能在痛苦體驗與夢的交織中尋找失去的美好。“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雁來音信無恁,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平常之物在李煜眼中已不再平常,多了許多惆悵,離恨,殘酷,使人如感同身受,不禁嘆惋。“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羅,幾曾識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銷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尤唱離別歌,垂淚對宮娥。”故國已不在,仿佛一夕之間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他只能憑著記憶回望,做著遙不可及的“夢”。
而“夢”卻也難以承載他厚重的思念,他的幻想,他的依戀,讓人感動,然而不切實際的幻想總會破滅,夢總該醒來,醒來后他要面對的仍是殘酷的現實。然而,李煜此時期所描繪的“夢”已不同于早起迷醉的夢,“可奈情懷,欲睡朦朧入夢來”,“宴罷又成空,夢迷春雨中”,“紗窗醉夢中”,“如夢懶思量”等抒發個人哀愁牢騷的夢境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李煜經歷一場痛苦的坎坷之后對家國、對往昔的深深懷念而產生的反映事實反映作者內心世界的“殘夢”。
三、人生如夢
繆塞曾說“最美麗的詩歌是最絕望的詩歌,有些不朽的篇章是純粹的眼淚。”而經歷了巨大命運轉折,在絕望與淚水中惶惶度日的李煜便是這句話的最好詮釋者。太平興國三年(978)年七夕,李煜因作《虞美人》惹怒宋太宗,被賜毒酒致死。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一首感人肺腑的詩詞成了李煜的絕命詞,結束了他悲苦的一生,也完結了李煜的“夢”,成就了一代詞帝。
回看李煜的一生,總有種讓人替之惋惜的感覺,真是如郭磨《南唐雜詠》所言:“我思昧昧最神傷,予季歸來更斷腸。作個才人真絕代, 可憐薄命作君王。”若李煜只是個普普通通的詞人,其成就以夠其流芳百世,稱頌不止,然而仿佛是命運捉弄,卻生于帝王家,成為世人沒落皇帝,度過了如夢般的短暫人生,也許,至死的那一刻李煜都不愿從他的“夢”里醒來,畢竟他的“夢”曾那么真實地存在過,那么真實地發生過。他的“夢”,承載的不僅僅是李煜對人生過去、對故國的深深懷念,還有他現實生活中所不能承受的苦痛心緒,更是他感嘆人生,逃避現實的最好場所,而文字便是他描繪他的“夢”的載體。一首首詩詞,帶給我們的不只是心靈的觸動,還帶我們重溫了李煜虛無如夢的坎坷人生經歷。
李煜,是我非常欣賞的詩人,讀其詞,總能被戳中心里柔弱的地方,當他的愁,苦,恨,淚,孤獨在我面前暴露的一覽無余的時候,總會不禁想要落淚,就好像自己正經歷著他所經歷的,細讀其詞,品味他如夢的一生,難免哀其不幸,愁其所苦,會想若他以杰出才華于醉生夢死的迷夢中走完一生該多好,但是怎樣的人生成就怎樣的人,也正是李煜跌宕坎坷如夢的人生經歷成就了李煜凄美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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