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
萬頃天光俯可吞,壺中別有小乾坤。
云侵塔影橫江口,潮送鐘聲過海門。
僧榻夜隨鮫室涌,佛燈秋隔蜃樓昏。
年年只有中泠水,不受人間一點塵。
請看這詩劈頭第一句,就寫得何等的氣勢不凡,“萬頃天光俯可吞”!天光,指倒映著天光的江水;萬頃,極言江水的浩淼。但是,無論有多么浩淼,金山寺只要一低頭,便可將江水一口平吞;可見,這萬頃天光,實在只占了山頂視野的小部分,若是它漲滿了視野,就算欲“吞”也無從下口。既然如此,這山頂?shù)囊曇霸撚卸嗝磸V闊、這金山寺該有多么高巍,而詩人為了形容這廣闊和高巍,又在筆間投注了多么巨大的力量!這才是石破天驚之語,相形之下,東坡先生的“微風(fēng)萬頃靴文細(xì)”,既滿足于“萬頃”,筆力也就“微”而“細(xì)”之了,論氣勢尚不能及得此句。
另外,詩人精心選用了“天光”二字,也別有深意。一則,可以造成江天一色的壯觀;二則,這金山寺既能“吞”下“天光”,則喻之為“乾坤”又有何慚?這樣,次句“壺中別有小乾坤”便如水到渠成,自然接上了。而“壺中乾坤”,是仙境的別名,于是,還只到了詩的首聯(lián),一個巍然聳立、具有仙風(fēng)道骨的金山寺就已出現(xiàn)了。
首聯(lián)既是豪氣干云,頜聯(lián)當(dāng)然也該承接得勁氣貫注。果然,“云侵塔影橫江口,潮送鐘聲過海門”,氣勢之雄壯、想像之超卓不減首聯(lián)。這金山寺既然如此高巍,那么佛塔的巨影投下來,自然也能直橫到江口,滿天的白云,也最多只能侵占巨影的一部分,終不能將它全部掩蓋;位于如此高巍的寺巔的洪鐘,其聲自然也有了海風(fēng)天雨之勢,在潮水的催送之下,定能傳過大江的出海門戶!唯有這樣的塔影、鐘聲,才能符合這金山寺的身份,就算江口、海門,本不是金山寺望中所及,但首聯(lián)既將寺的視野開拓到無窮,此處自然也能將它們置于寺的指點之中!除了那氣勢,那想像,這二句還更有其他好處:塔影是不動的,故被“侵”能“橫”,鐘聲是飄動的,故被“送”能“過”,這是措詞之工;“影”、“聲”相對,皆屬無形之物,這是對仗之工;海門本是地名(在今江蘇南通),詩人卻取其字面意思,與“江口”構(gòu)成巧對,同時又不失其地理上的意義(海門正在長江口),這是借用之妙。合而觀之,這二句真可算是篇中警句了。
頸聯(lián)轉(zhuǎn)向寺內(nèi)。鮫室,是傳說中在水底織綃的怪人“鮫人”的居室;蜃樓,是海上出現(xiàn)的虛幻城樓,相傳是由蜃(大的蛤蜊)吐光而形成的。說金山寺的僧榻會隨著鮫室的涌動而起伏,佛燈在秋日會因蜃樓的阻隔而昏暗,這當(dāng)然是想像之詞。不過,僧榻、佛燈,已不可能有多大氣勢,涂上一層神話的虛緲色彩,大概也算是對前四句的廣闊高巍感的一種呼應(yīng)吧?
尾聯(lián)中出現(xiàn)的中泠泉,是游金山寺者都不可不一提的。此泉在金山寺北,揚(yáng)子江中,今已湮沒,據(jù)古書記載,其泉最宜汲水烹茶,故號稱“天下第一泉”。這樣有身份的泉水,稱其為年年常清,永無塵埃,當(dāng)不算虛譽(yù)。相形之下,東坡先生說它“古來出沒隨濤波”,雖是事實,卻也太實錄了,詩味不夠。另外,首聯(lián)既稱金山寺為仙境,那么中泠泉不受點塵,也是情理中事。這一點,明人胡應(yīng)麟也注意到了,故于《詩藪》中評曰:“首尾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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