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萊(公元一二九七年至一三四o年)字立夫,浦陽人??。
風雨渡揚子江
大江西來自巴蜀,直下萬里澆吳楚??。
我從揚子指蒜山,舊讀《水經(jīng)》今始睹??。
平生壯志此最奇,一葉輕舟傲煙雨。
怒風鼓浪屹于城,滄海輸潮開水府。
凄迷滟灝恍如見,漭混扶桑杳何所。
須臾草樹皆動搖,稍稍黿鼉欲掀舞。
黑云鯨漲頗心掉,明月貝宮終色侮。
吟倚金山有暮鐘,望窮采石無朝櫓。
誰歟敲齒咒能神,或有傴身言莫吐。
向來天塹如有限,日夜軍書費傳羽。
三楚畸民類魚鱉,兩淮大將猶熊虎。
錦帆十里徒映空,鐵鎖千尋竟燃炬。
桑麻夾岸收戰(zhàn)塵,蘆葦成林出漁戶。
寧知造物總兒戲,且攬長川入尊俎。
悲哉險阻惟白波,往矣英雄幾黃土!
獨思萬載疏鑿功,吾欲持觴酹神禹。
揚子江本是長江下游今江蘇省內(nèi)一段水域的專稱,作品卻遠自萬里外的大江源頭落筆,用一個“直下”、一個“澆”字,寫出了滔天的浪勢。酈道元的《水經(jīng)注》記述長江,僅至鄱陽湖以西的區(qū)段,詩人在此卻說“舊讀《水經(jīng)》今始睹”,也是通過聯(lián)想的激發(fā),而顯示了眼前江景的雄奇。“平生”兩句更是酣暢地表達了此番渡江的感受。作者曾自詡“懸知平生奇,歷覽天下半”(《夕乘月渡荊門閘》),可謂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大江也非第一次橫渡,為什么會有“此最奇”的結(jié)論呢?原因就在于“一葉輕舟傲煙雨”上。這里有著雄視大江的快意,更有著睥睨風雨的自豪。這六句如同開場白,明點出“渡揚子江”的題面,而從詩人渡江伊始不尋常的心態(tài)中,已隱然可見“風雨”的影響。
以下十二句具體轉(zhuǎn)入風雨渡江的繪寫。“怒風”二句側(cè)重寫狂風大作,卷起高浪,挾來海潮,如在排辦水神的府居。“凄迷”二句側(cè)重寫暴雨迷亂視界,使人恍惚如置身于三峽滟預(yù)堆中,而茫然莫辨東海的方向。“須臾”四句寫風雨交加下的波面,光怪陸離,時而如草樹搖曳,時而如黿鼉掀舞,云沉處如巨鯨瞑浪,波閃時如龍宮漾月,而莫不使人心驚色變。“吟倚”四句寫風波中對外界的種種想像:此時詩人或會在金山暮鐘中感慨吟詩?上游采石早發(fā)的舟船蹤影何在?風雨肆虐莫非是符咒招致?神巫至此不也會噤若寒蟬?……這一段層層加寫,濃墨淋漓地繪染出一幅撼人心旌的長江風雨圖。云詭波譎,鯨呋鰲擲,使人讀后有天風海雨逼人之感。
“向來”以下六句,是因壯奇的江景而激起詩人對歷史特別是南宋前朝盛衰的遐思。長江天塹作為兵家必爭之地,南宋時戰(zhàn)事不絕。江邊三楚殘存的百姓無異于茍生的魚鱉,而兩淮的將領(lǐng)仍在江北戎馬倥傯,余勇可賈。這一切終究無補于事。“錦帆”句用隋煬帝南巡揚州的故實,暗喻繁華事散。“鐵鎖”句用西晉王溶率師燒斷攔江鐵鏈、一舉滅吳的往事,影指元軍攻陷襄陽后,沿江直下,終于宣告了南宋的覆滅。“徒”、“競”二字,顯示出歷史的嚴酷,言下有無限感慨。
就在詩人懷古的不知不覺間,船已渡過了江面,“桑麻夾岸收戰(zhàn)塵,蘆葦成林出漁戶”,正是對岸所見的景色。連江風雨,歷史風云,都在這一聯(lián)中輕輕帶住。盛衰的無常使詩人感到人事的無謂,而風雨渡江激起的豪情壯懷卻依然不能平靜。他要舉起灑杯,向疏鑿長江的大禹頂禮。這一結(jié)筆與作品起首遙遙呼應(yīng),可謂勁起雄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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