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不僅是偉大的革命家、政治家、思想家、軍事家、外交家,而且還是一位舉世矚目的詩人和書法藝術家。他的詩詞被譽為二十世紀中國卓越的文學珍品,他的書法藝術在中國傳統文化的書法藝術長廊里,亦堪稱最杰出的藝術精品。
毛澤東十分酷愛書法藝術,無論在戰火紛飛的年代,還是在和平建設時期,他在日理萬機、晝夜操勞的同時,總是擠出時間練習書法。
他說:“練習書法是很好的休息,是積極的消遣娛樂,也是養神、健腦的健身之法。”
從毛澤東書法的用筆、結字的來歷、布局的淵源等方面看,特別是從他的草書作品看,他臨摩過大量碑帖,是下過很深的工夫的。他努力學習前人的經驗,博采眾長,而又不受前人束縛,獨悟天機,自成一家。他以博大的胸懷,領袖的氣質,超人的天資,高尚的學養,豪邁的激情,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書法藝術風格,他的草書藝術用筆飄逸、意境深遠,氣勢超凡,在中國現當代書法家中難以有人能與其比肩。
從一九一五年到一九六六年的半個多世紀里,毛澤東留在世上的書法作品有四百五十多件,其書法各體兼長,氣勢雄放,風格獨特,異彩紛呈,有極高的藝術價值和審美價值。
就書體而論,毛澤東的書法大體可分為行書、行草、草書三種類型。
毛澤東的行書作品,柔韌清秀,瀟灑自然,豪邁超逸,獨樹一幟,大致有以下幾個特點:
一是橫畫向右上方的斜度較大。人們寫橫畫一般微微向右上方偏斜,而毛澤東寫橫畫,向右上方的傾斜度特別明顯,斜度較大。可以說毛澤東寫的每個字,其橫畫幾乎都有這個特點。例如《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沁園春·雪》、《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等手跡,就是取獨具特色的揚右抑左的欹斜式,字字獨立而又相承。
二是字形大都呈欹側勢。毛澤東的行書,同一般人結字求“穩”的心理明顯不一樣,看上去字大都向左傾斜,給人以“險”的感覺,但仔細揣摩,每個字又都保持了它本身結構的重力平衡。這種字勢,就是人們常說的似欹反正。例如《浪淘沙·北戴河》、《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長夜難明赤縣天、《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顏斶齊王各命前等手書都具有向左傾斜的特點。
三是筆畫多露鋒。毛澤東的行書喜用露峰,尤其在入紙起筆時較多見。這種露峰用筆,顯得筆意活潑,字有精神。例如《沁園春·雪》、《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等手書,這個特點十分突出。
四是用牽絲加強筆畫間的呼應。氣脈貫通,流暢自然,使得個個獨立的字,結體緊湊,成為一個整體;加強了作品的氣勢,顯示了作品的整幅美。同時字形大小濃淡,各得其宜;布局巧妙,錯落有致。
例如《菩薩蠻·黃鶴樓》手書中“九派”、“酒酹”、“心潮逐浪”等,字字牽絲相連,筆畫呼應,如同行云流水,柔美流暢。
《沁園春·雪》是毛澤東一九三六年二月寫下的得意之作,他生前曾多次書寫,或贈友,或娛情。目前能見到的手跡就有六種,是毛澤東手書自作詩詞最多的一首。本書所選的手跡代表了毛澤東行書藝術成熟的風格特點。整首詞字數較多,豎行書寫,字字獨立,字的結體均從右上向左下傾斜,橫畫左低右高,撇畫左放右斂,豎畫反弓內收,使結字欹斜而無傾覆之感。
毛澤東的行草在用筆、布局、氣韻及表達感情等方面都有極深的造詣。
所謂行草,指一幅作品中,既見行書字,又見草書字,是行書、草書的完美組合。
這種作品往往上下字由牽絲連屬,較之行書作品,行筆更顯流暢,氣勢更顯充盈。例如一九六一年九月八日毛澤東書贈寧夏同志的《清平樂·六盤山》就是一幅非常杰出的行草結合的作品。每一行字數二至五個不等,字形有大有小,而且相差很大,參差錯落,意象萬千,但每一行字由上而下,左顧右盼,彼此呼應,同在一條中軸線之上,行行直,不偏斜,又顯示出布局美觀,通第一貫到底的氣勢和神韻。
作品中有行書,有草書,行草結合,交替使用;行書、草書過渡自然,銜接緊密,給人以跌宕放逸、疾遲緩急的節奏感。整幅作品,筆姿輕靈灑脫,如行云流水。透過作品,可以體察到作者所表現的完成了兩萬五千里長征和決心“縛住蒼龍”的那種激蕩的感情和壯闊的胸懷。
作品中的“萬”與“六”之間、“風”與“今”之間距離較大,但從頭至尾,一氣貫注,氣勢沛然。“指”、“行”、“二”、“六”、“盤”、“今”、“日”、“在”、“住”等字,與“南”、“鴈”、“漠”、“萬”、“手”、“縛”、“蒼”等字相比,雖然要小得多,但卻與整幅的大字一樣神完氣足,相得益彰。
《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手書除少數字筆畫相連外,基本上還是字字獨立,但線條流暢圓轉,點畫顧盼勾連,行草風貌還是較為明顯的。“長夜難明”、“舞”、“億”、“雄雞”、“更無前”等字草書特色十分明顯,流露出作者在普天同慶之時的激動之情,也顯示了作者對草書書法藝術的實踐和探求。
《水調歌頭·游泳》也是一幅行草相間的杰出作品。作品的字形結構和行筆節奏都有明顯的起伏變化。上片寫“極目楚天舒”,寫“勝似閑庭信步”,所以書體遒麗瀟灑,走筆輕松自如。隨著對社會主義宏圖偉業的描繪和展示未來的激情的蕩漾,下片書寫節奏明顯加快,字形也逐漸變大,章法趨向密集而姿態橫生,充滿了勃勃生機和躍動的氣勢。
毛澤東曾兩次書寫《蝶戀花·答李淑一》。第一次是在一九五七年五月十一日。作者收到李淑一的信后,在“大作讀畢,感慨系之”的情況下,給李淑一復信并書贈了《蝶戀花·答李淑一》這首詞。
這幅手跡中的第三字被圈去,“娥”字寫漏掉了,又在欄外加上,“忠魂舞”三字是在打上句號后,發現重復而又抹去的。這首詞并非復信時所作,而是復信時重新抄錄舊作,在重錄時出現這些情況,主要原因是無限的感慨,涌動的激情,妨礙了作者有序的常規思維。可見,內在的真情實感,是這幅墨跡的最可貴之處。這幅書作以行書為主,只有少量草字,行筆也較平穩,字形大小,布白疏密,都比較均衡平整。
一九六二年九月一日,應毛岸青、邵華的請求,毛澤東又一次書寫了《蝶戀花·答李淑一》。這幅作品以行草為主,間有大草。在書寫中,作者將“嬌楊”寫成了“楊花”,“淚飛”筆誤為“淚揮”。上片用筆較輕,筆勢圓轉流暢,章法也較嚴謹,只有“何”、“酒”二字筆重墨濃,稍有突破。下片則任情縱筆,隨著情感的激切涌動和噴發,筆力加重,字形加大,章法上大開大合,顯示出了恢宏的氣勢。
作者對楊開慧刻骨銘心的深摯感情,被表達得酣暢淋漓,真正達到了“以書達情,以書表情”,書人合一的崇高境界。由于篇幅的原因,本書沒有收錄這幅作品。
一九六一年九月九日書寫的《七絕·為李進同志題所攝廬山仙人洞照》,為橫幅手卷,共十行。開篇“暮色”二字為結體嚴謹的行書,傾而不斜,柔潤得體。以草書“看”字過渡后,“勁松”二字又以瘦硬勁健為特點。“亂云飛”為大草,猶如形象繪畫。
“仙人洞”三字前二字行書草意,線條優美。“洞’’字用細線條拓展空間,顯示出“洞”的明亮清麗。尤其是“風光”二字突向左斜,與前句形成背反之勢,而“峰”字又變為稍向右傾斜,構成險緊的意境。但“峰”字在整幅作品中字形又最大,用墨又最濃,因而壓住了陣腳,為險峰又帶來了穩定與強勁的效果。
一九六二年書寫的《清平樂·蔣桂戰爭》,行草兼備,最能體現毛澤東的雄勁書風。上片寫得茂密勁健,但“密處可以跑馬”。下片字體一改為豎長方形,用墨濃重,字形變大,空白也加大,但“疏處不可插針”。
書跡既粗放雄壯,又細膩飛動。又如“直下龍巖上杭”是方筆行書,“一片’’和“分田分地真忙”是濃墨重筆。“重開”、“紅旗”、“過汀江”、“上杭”、“收拾金甌”等字,筆畫輕盈柔美,尤其是“甌”字,可說是優美如畫。
《采桑子·重陽》大約書寫于一九六二年,從總體上看,字體大小交錯,點畫粗細相間。在密集的行間中顯示出疏朗,粗重的點畫處留出空白,以白襯黑,以淡托濃,章法別具一格。例如第二行的三個字,一波三折,“難”字較大,但上下左右避讓有致,沒有一筆相交相觸。第三行的“歲”字更大,上半部右斜向上,如高山聳立,下半部重心左下垂傾。
“分外香”一行,“分”字字大墨重,“外香”兩字字小筆細,這是以白襯黑,從而強化了“分”字的重量。下片“寥廓”兩字為一行,筆走龍蛇,蒼蒼茫茫,遼闊萬里。通過“江天萬里”四字輕靈飛動的過渡,最后以獨占兩行空間的“霜”字收束全卷,真有力重萬鈞之勢,使人耳目一新。
草書被稱為中國書法藝術的皇冠。毛澤東的草書,在其書法作品中占有很大的比重。大致可以分為小草、大草兩種。小草較之行書,書寫便捷,筆勢飛動,但基本上還是字字獨立,較少有牽絲連屬。而大草,則字與字多由牽絲連屬,較之小草,其筆勢飛動更為明顯。毛澤東的草書,不論是小草,還是大草,都給人以草而不亂,書寫有致,揮灑自如的感覺,都獲得了很大成功。
例如一九六一年十月十六日手書的《沁園春·長沙》,書跡浩蕩雄闊,氣勢灑脫不羈,是一幅十分成功的小草作品。全幅作品有一百多字,作者的筆勢和墨色隨著書情而變化,如第一行用墨較濃,書者的情緒較穩定。
開篇一個“獨”字,一筆連綿,以獨占大半行的雄姿,領起了全幅書作的大氣勢,“寒”字結體奇特,左放右收的寶蓋下,只有連綿的四小橫。“層”字的左撇拉長直下籠蓋著“層”的聲旁“曾”和下面的“林”字,使兩個字形成了山巒高聳的意境。“自由”二字連寫,“由”字不僅奇大,而用三條弧線相交環轉分割大塊布白,且與左右上角“悵”、“類”兩字,構成犄角呼應之勢。
接下來大開大合,奇大奇小,揮灑跌宕。最后的“遏飛舟”三字,以兩行的空間揮就,大有不可阻擋之勢。以一筆寫成的左右盤旋的“飛”字,尤顯結字奇美,更產生了群鳥競飛的動態美。“看萬山紅遍”之后,行筆加快,筆勢飛動起來,欣賞祖國美好風光的激動心情充滿字里行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兩句,墨又稍濃,書情恢復穩定,給人以一種沉思感。
回憶“同學少年”以至“中流擊水”,走筆又顯疾速,“意氣”、“激揚”、“記否”諸字,牽絲連屬,作者書情復又高昂。“浪遏飛舟”四字,書寫速度減緩,墨又加濃,似乎使人感到浪勢之猛和“同學少年”的革命意氣之盛,其氣韻與第一行吻合一致,從而使作品產生了一種整體結構美。
此外,這幅作品還有一個特點,字的枯澀濃淡、大小長短,各得其宜,布局錯落有致。作者揮灑自如,字字飛動,雖然多數字各自獨立,但文氣連貫,流暢自然,給人以“飛流直下三千尺”的雄壯氣勢,作品的詩情、書情得到了完美的和諧統一。
一九六二年一月十二日手書的《七律·長征》為橫幅手卷型。這幅書作寫得豪邁超逸,遒美流暢,是毛澤東的草書代表作。書作布局開闊而有氣勢,疏朗自然而又迭宕起伏,十分切合詩作的史詩性質和情感內容。起首的“紅軍”二字,以方折峻峭之筆,寫得奇偉勁悍。“萬水千山只等閑”一句,力道勁健,顯示了摧枯拉朽之勢。
“閑”字的右豎鉤,力可撐天。“云崖”兩字,如河漢星列,高大偉岸。尾句“三軍過后盡開顏”最為精彩,重墨狂草,豪邁之氣,足退萬軍,詩情、書情都達到了極致。“三”字由過去左上斜,改為右下斜,成為調整整個篇章的傳神之字。“過后”兩字,頂天立地,“后”字更是一筆直貫大半行,既有力勢,又有豪情,感情發揮得極為得意。詩美,書法也美,可謂珠聯璧合。
《憶秦娥·婁山關》手書則以蒼涼蕭瑟之悲壯,屈鐵盤金之剛勁取勝,是現當代中國書法史上的杰作之一,標志著毛澤東草書藝術的最高成就。整幅作品,滿紙云煙,蒼蒼茫茫。起始“西風烈”三字,上下緊縮,“風”字大放大開,中間空出了大片冷峻的空白,一改過去筆重字大的習慣。第二句的“長空”二字壓縮后施放出“雁叫霜晨月”,而且是一筆寫完。“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三句用濃筆寫出。“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寫得縱放流暢,有一瀉千里之勢。
《七律·送瘟神二首》的手跡堪稱毛澤東書法作品中筆墨意境與詩作內容完美統一的典范之作。如詩前小序所說,作者是在一種激情涌動,不能自己的情況下縱情放筆的。
從墨跡看,作者似乎根本沒有顧及到字有距,橫成行。落筆快疾輕捷,線條細勁圓轉,完全是以意為法,以情縱筆。“浮”、“筆”、“歌”、“橋”、“鐵”、“紙”、“燒”等字夸張而達到變形的程度,鮮活飛動,激情洋溢。而“命”、“綠”、“薜”、“遙”等字寫得龍蛇飛舞,如游絲回風,大有唐代“草圣”張旭、狂僧懷素的狂草筆意。
就章法而論,毛澤東的書法雄渾豪放、氣韻生動。
中國傳統書法十分講究章法,歷代書家無不追求作品的形式美、意境美、氣韻美和整體藝術美。毛澤東詩詞書法藝術中的章法美,既有他繼承優良傳統的成分,也有他自己創新的貢獻。大致可以從以下幾方面去探討。
首先是章法美和形式美。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九日手書的《七律·和柳亞子先生》是一幅矩陣型書作,在正文寫完之后,矩陣已布置就緒。但作者并不滿足常規的寫法。接著又寫“奉和柳先生三月廿八日之作”,然后放縱用筆,寫了“敬祈,教正”的謙詞,并大筆寫下“毛澤東”三字。為了更加完整,落款時間;頂行而書“一九四九年四月廿九日”,至此,矩陣完成。在這幅矩陣型手卷中,首字“飲”,第二行的“年”、“國”,第四行的“腸斷風物”,第五行的“淺”等字比較突出,加上落款的風趣靈動,使整個篇章熠熠生輝。
《七絕·為李進同志題所攝廬山仙人洞照》正文二十八字,分七行。前三行用蒼勁挺拔的筆法,每一行的結構大體是頭尾字大,中間字小,但中間變化不定。這三行是遠景。寫到“仍從容”時,“仍”字突然從遠景中跳出,走進作者,猶如一個大山頭。
“天生一個仙人洞”,“洞”字占的空間很大,但線條較細,空白較多,表明洞在眼前,而且光明透亮。“無限風光在險峰”,“風光”與右斜的前幾行背反起來,寫成左斜。這一背反,積蓄了強大的彈性和巨大的能量,蘊藏著一種新的意境。“在險峰”三個字,突然將彈性和能量釋放出來,開辟了一個新的意境,猶如把游人帶上了無限風光的險峰。“在險”二字有些左傾,似乎快要倒了,但接下來是個全篇最大的字“峰”,雖然危險,但有強大的山體依托,就不會傾危了。在整體章法上,這幅手卷給人一種風卷云舒的感覺。這種感覺,使人享受了尺幅之間的天廣地闊和變化無常的形式美和氣韻美。欣賞者在品評之中,能領略到作者的興奮之情和敢于攀登險峰的英雄風采。
一九六三年二月五日手書的《滿江紅·和郭沫若同志》,氣勢恢宏雄壯,表現了筆挾風云的氣魄和雄渾豪放的境界。全詞一百個字,分三十一行書寫。起始的詞牌“滿江紅”三個字,寫得高大偉岸,充分顯示了作者的豪氣。后兩行突然又變輕變小,寫得輕若寒煙,飄如游絲。從“有幾個蒼蠅碰壁”到“螞蟻緣槐夸大國”,是第一個波浪,其中的浪峰是“幾聲”。從“蚍蜉撼樹談何易”到“飛鳴鏑”,是第二個波浪,浪峰是“撼樹”和“下長安”。從“多少事”到“光陰迫”,是第三個波浪,浪峰是“從來”。從“一萬年太久”到結束,是第四個波浪,浪峰是“翻騰”、“風雷”、“無敵”。整幅作品,呈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氣象,逐浪翻滾,浪峰迭起,撼人心魄。這幅作品雖然章法布局的躍動感極強,但又是十分和諧的。一行只寫兩個字的,有六處之多,占全篇的五分之一,而且都是波浪的浪峰所在。
整幅作品,一行之中字數多的,顯得平穩、明亮、力弱;字數少者,顯得跳宕、色暗、力強。
其次是變化奇妙的軸線和豐富多彩的線條質感。在章法欣賞中,從字里行間縱軸線的變化著眼,可以開闊視野,增加審美情趣。毛澤東以他博大的胸懷,雄放的性格,恣肆的筆情,高超的藝術,使他的書法作品飄逸瀟灑,跌宕起伏,卓然成趣。
毛澤東于一九六二年前后手書的《西江月·井岡山》是一幅軸線搖曳,有極強動感的作品。上片四句共分九行,行行都是一個頭尾擺動的黑龍,顯得特別雄壯。下片四句也是分成九行,其中一行只有兩個字的就占了四行,其跳宕、擺動的幅度之大,變化之多,大大超過了上片,在章法上給人一種大氣凜然,雄健奔放,銳不可擋的氣勢。
書家的經驗之談,抓住了線條質感的表現,就是抓住了書法。毛澤東書法中豐富多彩的線條質感,形成了他的書法藝術的核心。例如《七律·長征》的線條是流暢的,勁健的,又是豪放的。“萬水千山只等閑”,線條遲重而深穩;“烏蒙磅礴走泥丸”,線條流暢而遒勁;“三軍過后盡開顏”,線條粗壯而雄放。
第三是采用大起大落的黑白對比。中國書法理論中有“計黑當白”的說法。計黑當白,就是書法上的黑與白的辯證統一:寫黑留白。書法不僅要從黑處品味,也要從白處欣賞,這是章法中的一個奧秘。毛澤東豪放飄逸的書風,常常是在黑白的對比中表現出來的。
大約書于一九六二年前后的《清平樂·蔣桂戰爭》,就是從黑白對比中顯示出大氣豪情,強勁茂密的藝術效果的。前七行,字體寬大,字接字,行挨行,但空白之處卻可以跑馬。后七行.字體變長,空白更大。這種增大,不是字小勢弱,而是為了突出最后的章法的耀眼之處:“一片,分田分地真忙”。這種濃墨重筆的處理,使整個書作精神倍增。
《采桑子·重陽》大約也作于一九六二年前后,在四行之間留出大片空白,這是茂密之中的疏朗。后九行,凡是筆畫重的地方,都有大片的空白。這是以白襯黑,以淡托濃的藝術手法。在強烈的黑白對比中,以白求黑,以白生黑,突破了一般的黑白對比概念和藝術表現手法。
第四是雄渾豪放的整體布局。整體氣氛協調是書法章法中的關鍵問題。毛澤東詩詞書法的整體氣氛是以雄渾豪放為主線的。例如書于一九四五年的《沁園春·雪》就是一幅以強勁的線條,獨特的結體寫成的書法佳作。這幅書作每一豎行的字大小相差雖然很明顯,但每一行卻保持在同一條軸線上,上下呼應,氣脈貫通,錯落有致。
整幅作品居中間一行的“嬈”字,字大墨濃,赫然醒目。此外“封”、“飄”、“須”、“射”、“朝”等字也是字大墨濃,各占一角,與之遙相呼應,每個大字的前后都有小字呼應,反顯示了布局的巧妙、結構的緊湊,作者情感起伏的節律跳蕩于字里行間。
《沁園春·雪》雖用行書寫成,但氣勢貫穿始終,一氣呵成,其奔放雄健之氣,既有萬馬奔騰之動勢,又有千帆競秀之清麗,疏朗雄勁,瀟灑險奇,字勢與篇勢和諧一致,內容與形式天然渾成。
一九六一年寫的《清平樂·六盤山》,以連綿不斷的線條,上下呼應,大小相間的結合,濃枯相生的墨色,茂密錯落的布白,頂天立地的行氣,一貫到底的氣勢和神韻,表達了作者寬廣的胸懷和要壓倒一切的豪邁氣概。這幅書作正文十四行,每行字數二至五個不等,字形大小相差懸殊,展縮向背變化多姿,異彩紛呈,意象萬千。同時書作的節奏和詞作的旋律也極為和諧一致。起筆寫“天高云淡”的意象,行筆疏朗淡雅。“望斷南飛雁”則字勢逐漸開張,飄逸展放。“不到長城非好漢”一句筆重墨濃,寫得剛柔相濟,勁健有力。下片稍作停頓收縮后,又以大筆落紙,突出了在西風中翻卷的“紅旗”。用抽鋒連筆寫成的“縛”字,如牽絲連接環繞,更是奇氣橫生,妙不可言。
《清平樂·蔣桂戰爭》的書卷更是縱橫奔放。“龍巖”二字銜天接地,氣象恢宏,“真忙”二字筆法跳宕,“一片”二字字勢偉絕。《采桑子·重陽》則顯出蒼勁超逸的特色。“天難老”三個字一波三折,內含勁鐵;“分外香”三個字黑白相間,逸氣飛揚;“江天萬里”四個字頓挫飛動,豪情激蕩;特別是“霜”字,獨占兩行,頂天立地,真有氣吞日月之勢。
一九六二年寫的《憶秦娥·婁山關》,氣勢磅礴,蒼茫雄渾。起首“西風”二字大度瀟灑,“風”字留下大片空白,使“西風”冷峻空曠;“霜晨月”三個字筆鋒淡掃,猶如沉浸在茫茫蒼蒼的西風之中。接下來“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三句,氣貫天地。“雄關漫道真如鐵”,“鐵”字如盤曲在懸崖上的勁松。“而今邁步從頭越”四句,如蒼龍出海,云涌風從。整幅作品反映了作者的蓋世豪氣,令人為之傾倒。
最后是雄放大度的署款題名。毛澤東書法作品的署款,特別放縱,有時頂天立地,別具一格,令人難忘。大約在一九三七年以前,他的署款題名大小不超過正文。后來他的署款逐漸大起來,且越來越雄放。例如一九五○年十月的手書《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顏齊王各命前和一九五六年十二月五日的手書《水調歌頭·游泳》,署名“毛澤東”以及年月日等都比正文字形大,而且更草。一九五七年五月十一日手書的《蝶戀花·答李淑一》和一九六二年二月五日手書的《滿江紅·和郭沫若同志》,署名“毛澤東”也是比正文字形大,而且更草。
毛澤東以其偉大的革命家氣魄所鑄就的獨特書法個性和藝術風范,為中國現當代書壇注入了特殊的生命活力,在書法藝林中一枝獨秀。探究和賞析毛澤東的書法藝術,對于進一步弘揚我國傳統文化的書法藝術具有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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