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一點光分草際螢,繰車未了緯車鳴。
催科知要先期辦,風露饑腸織到明。
其二
水碧衫裙透骨鮮,飄搖機杼夜涼邊。
隔林恐有人聞得,報縣來拘土產錢。
-----洪咨夔
這兩首詩題為“促織”,但并非詠物,只不過以“促織”為喻,借題發揮,言在此而意在彼。
“促織”,蟋蟀之別名。崔豹《古今注·魚蟲》云:“促織,一名投機,謂其聲如急織也。”故名曰促織,民間亦稱之為紡織娘。作者抓住“促織”與紡織之間的聯系,借“促織”巧妙關合社會現象,揭露了賦稅之繁苛,反映了民生的艱難,取材雖小,其意深遠。
第一首以促織比織婦,著力描寫織婦的艱辛。時已夜半,草地上只有流螢在飛閃;然而村中仍然回蕩著織機的聲音。繰車,繅絲用具,有輪旋轉以收絲,故稱繰車。緯車,即紡車。這里也暗含著“促織”的鳴聲。首二句無一字寫人,只作側面烘托,筆墨簡勁,神余言外。
三四句直接點出蟋蟀。催科,指催租稅(租稅有法令科條,故稱催科)。作者以擬人化的筆法,寫蟋蟀也仿佛知道交官的租稅應早早備辦好,于是它伴著織機的鳴聲,沐著風露,忍著饑腸,促織到天明。這里明寫蟋蟀,暗喻織婦。“風露饑腸”狀蟋蟀酸辛之態,暗含織婦勞苦之義,其中又深寓著作者的憐憫之情。寫促織,正是寫織婦。
這首詩不從正面落筆,而是通過環境的點染,典型細節的提煉,描繪出一幅夜織圖。筆法簡練,耐人尋味。
第二首的重點則在對賦稅制度的揭露與諷刺。“水碧衫裙”擬促織之態,又與織婦的形象關合,描寫細膩而又形象。“飄搖機杼夜涼邊”寫蟋蟀在織機旁淺吟低唱,筆觸輕靈。三四兩句筆鋒一轉,詩人鄭重地向蟋蟀發出了警告: 蟋蟀啊蟋蟀,你們可要小心,不要高唱“促織、促織”,只怕樹林那邊有人聽見,報告到縣里,那些官吏也會來收你們土產錢的。這真是極度的夸張,然而達到了本質的真實。不言人民的負擔如何沉重,卻說蟋蟀只因鳴聲如同織機之聲,那些官吏便會聞聲追蹤而來,索要租稅。這是最辛辣的諷刺,又是最深刻的揭露。
古詩中言苛政者甚多。有人直說,如杜荀鶴《山中寡婦》云:“任是深山更深處,也應無計避征徭”。有人說得很含蓄,如陸龜蒙《新沙》:“蓬萊有路教人到,亦應年年稅紫芝。”而洪氏此詩,既像事實(因為說得鄭重其事)又是虛擬(因為這畢竟不是生活的真實)。戲語中含著苦痛,詼諧中透出嚴峻,譏諷之意見于言外。
這兩首絕句,所言各有重點,可獨立成篇,但內在聯系緊密,又是一個完整的藝術統一體。在表現手法上,通篇采用比體,揭露深刻卻又曲折委婉,諷刺辛辣又能以幽默出之,很具感染力。此外,此詩音調和諧,頗有韻致,避免了有些宋調詩的粗硬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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