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彥《蝶戀花·月皎驚烏棲不定》

月皎驚烏棲不定①，更漏將殘，轤轆牽金井②。喚起兩眸清炯炯③，淚花落枕紅綿冷④。

執手霜風吹鬢影，去意徊徨⑤，別語愁難聽。樓上闌干橫斗柄⑥，露寒人遠雞相應。

注釋

①“月皎”句：以烏鴉的不安、翻動，暗示室中人的不眠。

②轤轆：井上汲水用的絞輪式器具。此句是說，井臺上汲水的聲響傳進屋來。

③“喚起”句：因徹夜未眠，故喚起時兩眼清明。

④紅綿冷：淚水濕了枕頭。紅綿，指作枕芯的紅色絲綿。

⑤徊徨：彷徨不決的樣子。

⑥闌干：橫斜貌。橫斗柄：北斗星的柄橫斜下垂，兆示著天將拂曉。斗柄，北斗七星中形似斗柄的三顆星。

賞析

周邦彥以寫富艷精工的長調著稱，而這首僅六十字的《蝶戀花》，既有長調的描寫細膩，又有小令的含蓄多情，是一幅情景逼真的秋日清晨離別的工筆畫。“月皎驚烏棲不定，更漏將殘，轤轆牽金井。”主要從聽覺來寫從深夜到天明時光的推移。月色的皎潔使烏鵲誤以為天亮而驚起躁動，這句是深夜，接下來更殘漏盡，天色將明，已經有人去井邊打水了。這幾句所用到的顏色：月光的白、烏鵲的黑以及金井的金，設色上營造出的是一種凄清的意境。

“喚起兩眸清炯炯，淚花落枕紅綿冷。”以目之態傳人之情，寫出多少不盡之意：因為徹夜傷離別，遲遲不曾合眼，等到蒙,睡去，又一喚即醒，因為并非沉睡而醒，所以兩眼并不惺忪，而是“清炯炯”。這也說明前三句從聽覺來描寫深夜到天明的不同聲響，原來并非作者的客觀描寫，而是從主人公的聽覺來寫的，暗示著她的一夜無眠。“淚花落枕紅綿冷”，下句則以淚的描寫見出離別之苦：此時的落淚并非首次，因為合眼之前，已是數番為之淚下了，所以才會“紅綿冷”。這兩句以眼前景寫長夜情，語短而情深，含蓄纏綿。

下片“執手霜風吹鬢影，去意徊徨，別語愁難聽”，描寫離別情景。“霜風吹鬢影”，表現出臨別倉促和極度悲傷，來不及也無心情梳妝打扮的情態，生動傳神，在行人心中刻印下別前最深刻之印象。霜風吹拂，鬢發散亂，更增添了暗淡凄涼的氣氛。“去意徊徨”，則寫行人的不舍，幾度要走，幾度卻又轉回；并且表現行人心緒不寧，彷徨無主之狀。“別語愁難聽”，是說由于太難過，即使想要互訴離愁別緒，也聽不下去。

最后兩句“樓上闌干橫斗柄，露寒人遠雞相應”，寫女主人公登樓遠眺。天將放亮的遼遠闊大的星空映襯著樓房的孑然聳立，如同女主人公落寞孤寂的形象；而霜露濃重，曉雞相應，冷清的旅途仿佛可以見出遠行者的悵惘迷離。結句七字既是女主人公所見所聞，又刻寫出男主人公的意緒，語簡而情濃。

寫男女別情是詞中很老套的題材，這首詞從一夜無眠到將人喚醒，倚枕泣別，臨風執手，臨別依依，行人遠去，在一首并不長的詞里很有記成流水賬的危險，但作者既將別前、別時、別后的情景像連環畫一樣連貫地表現出來，又善于選取每一個離別情境當中最打動人心的小細節，從而將離別的深情婉曲地表達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