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庭筠《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

小山重疊金明滅⑥，鬢云欲度香腮雪⑦。懶起畫蛾眉⑧，弄妝梳洗遲。照花

前后鏡⑨，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⑩，雙雙金鷓鴣。

注釋

⑥小山：唐代女子畫眉的一種樣式。重疊：形容蹙眉狀。金明滅：指額黃經過一夜已經濃淡不勻。一說小山指畫屏，金明滅則形容陽光照在折疊的畫屏上，明暗輝映。

⑦鬢云：鬢發繚亂如云。度：撩過，遮過。香腮雪：即香雪腮，這里為押韻而將“雪”調整到韻腳上。

⑧蛾眉：形容女子的眉毛彎曲細長像蠶蛾的觸須。

⑨“照花”句：用兩面鏡子前后對照著看頭上戴的花是否合適。

⑩襦：上衣，短襖。

11、金鷓鴣：指用金線盤繡的鷓鴣鳥。以鷓鴣成雙作結，透出女主人公形單影只、“誰適為容”的幽怨。

賞析

溫庭筠共寫了十四首《菩薩蠻》，這是第一首，也是最能代表溫庭筠富麗幽約詞風的一首。“小山重疊金明滅”有兩種理解，一說寫床前屏風的景色，“小山”指山屏，或叫屏山，屏風可折疊，遠看高高低低的就像小山重疊。“金明滅”是說日光照在床前的屏風上，古時富貴人家的屏風上常有很多螺鈿金翠的裝飾，日光一照就閃閃發光。女主人公還沒起床，她被日光驚醒，在枕上一轉頭，烏黑的秀發就遮掩到肌膚如雪的香腮上。另一種理解認為，“小山”是眉毛，葛洪《西京雜記》說“卓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據說唐明皇造出十種眉樣，小山眉是其中一種，則這句是說女子起床前的殘妝之狀。

“懶起畫蛾眉”，用“畫蛾眉”指代化妝，女人化妝的內容很多，為什么要強調“畫蛾眉”呢？這就涉及清代張惠言所謂這首詞有“感士不遇”的寄托的問題。如要句句鑿實，未免求之過深，但要說或許有些寄托，卻是可能的。因為“蛾眉”這個詞，自從屈原在《離騷》中說“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似乎就有了特定的內涵。朱慶余那首有著明顯的求汲引之意的詩不就說：“妝聲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閨意獻張水部》）屈原以香草美人自比，從此在詩歌中形成傳統，如陳子昂、張九齡的《感遇》詩便是這一特色；而溫庭筠這首《菩薩蠻》，從表層的語辭來看固然是應歌之作，但它也未嘗沒有體現出一種雙重的性別和在深層隱含著某種象喻和寄托之意。下闋寫這女子精心地打扮后穿上華麗的衣服，固然不可直接說它象征著屈原所說“退將復修吾初服”，但并不妨礙我們有這方面的若有若無的聯想。這聯想并沒有破壞我們對這首詞的藝術美感的欣賞，而只是更別具了一層值得涵詠的意味。

從寫閨情的視角來看，這女子穿上精美的服裝，衣服上有用金線繡成的兩只鷓鴣，似乎只是在用彩繪的筆觸描寫這女子的穿著打扮———這正是溫庭筠詞秾麗一面的體現，而在客觀描寫的背后，其實正用“雙雙”二字暗示著女子獨守空閨的寂寥之情。這說明溫庭筠的詞即使只看作寫閨情，也并不像南朝宮體詩那樣只把女性作為客體的描寫對象，而是用秾麗的筆觸傳達出幽約婉曲的情感，這正是溫庭筠詞所謂“深美閎約”的特色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