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lián)句

【原文】

鳴雁乘風飛，去去當何極[1]？念彼窮居士[2]，如何不嘆息！（淵明）雖欲騰九萬，扶搖竟無力。遠招王子喬，云駕[3]庶可飭[4]。（愔之）顧侶正徘徊，離離[5]翔天側。霜露豈不切[6]？徒愛雙飛翼[7]。（循之）高柯擢條干[8]，遠眺同天色。思絕慶未看[9]，徒使生迷惑。（淵明）

【注釋】

[1]極：竭盡，引申為止息。

[2]居士：有道德的人，多為隱士。

[3]云駕：《楚辭·離騷》：“鳳凰翼其承旂兮，高翱翔之翼翼。”“云駕”接意于斯，意為云中之車，為仙人所乘。

[4]飭（chì）：整理。《詩經(jīng)·小雅·六月》：“六月棲棲，戎車既飭。”

[5]離離：有序。

[6]切：切膚。

[7]是句一說“務從忘愛翼”。

[8]高柯：高大的樹木，特指松樹。擢：拔。

[9]是句猶言慶幸未曾看見王子喬等仙人。

【譯文】

鳴叫的鴻雁隨風高飛，又將在什么地方落腳？想起窮困的賢士，如何能不感傷！（淵明）雖然想騰飛九萬里，沒有扶搖而上的颶風哪里有力氣？從遠處招來仙人王子喬，云中之車才能遨游天上。（愔之）回顧伴侶正徘徊不前，而整齊的雁群已然在天邊前進。風霜寒露難道不砭人肌骨？只是要跟上隊伍，顧不上愛惜自己的羽毛。（循之）高高的松樹上又抽出新的枝椏，遠望高空，心情一如天色般洗練。思維由是停止，慶幸不曾見到王子喬等仙人，免得空空迷惘。

【賞析】

這首詩疑作于公元424年，時年作者六十歲。需要說明的是，愔之，循之均不可考，而且這雖然是幾個人共同完成的詩作，但從用典和文風來看，宛然出自一人筆下。因此，一如之前鑒賞的詩篇，我們將它視為淵明于六十歲時一人創(chuàng)作的詩解讀。

這首詩與作者于四十二歲所作的《歸鳥》遙相呼應。兩者意象相近，頗具意味的是，壯年時的“別樹羈雌昨夜驚”轉成暮年時的“卻道天涼好個秋”。

開始的“鳴雁乘風飛，去去當何極”，讓筆者想到《歸鳥》的“翼翼歸鳥，戢羽寒條。游不曠林，宿則森標”，只是迥異于《歸鳥》從昂揚到低落，這首《聯(lián)句》從開頭就很低沉。

以上兩句比興兼用，下面兩句直奔主題：“念彼窮居士，如何不嘆息！”這里的“居士”指清貧的隱士，是作者自況。

作者保持了一如既往的貧而不怨，化用了《莊子》的典故：“雖欲騰九萬，扶搖竟何力。”摶扶搖直上九萬里是莊子想象的境界，而作者的境界，使筆者想到了和莊周同一時代的屈原。

“遠招王子喬，云駕庶可飭”，從這一句，筆者想到了《離騷》的詩句：“折瓊枝以為羞兮，精瓊爢以為粻。為余駕飛龍兮，雜瑤象以為車。何離心之可同兮？吾將遠逝以自疏。”

現(xiàn)實總是傷感甚至悲愴的，一如作者寫下的“顧侶正徘徊，離離翔天側”。這一句讓筆者想到《歸鳥》的“顧儔相鳴，景庇清陰”，而本詩更為低沉。“離離”二字，源自《楚辭·思古》：“曾哀悽欷心離離兮，還顧高丘泣如灑兮。”意為分散，幾只飛鳥在疏朗的高空飛翔，該是多么落寞。

“霜露豈不切？徒愛雙飛翼”，只愛惜自己，或連愛惜自己都顧不得了。結合背景，不難讀出隱含其中的家國之思：宋武帝劉裕于兩年前駕崩，而宋少帝也剛剛被廢，江山無主，再度陷入動蕩之中。

“高柯擢條干，遠眺同天色”，這里的感情，或意境，接近于孟姜女廟前的那副對聯(lián)：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浮云長長長長長長長消。而作者“思絕慶未看，徒使生迷惑”，是悵然若失之感。

全詩從飛鳥寫到自身，繼而過渡回飛鳥的孤苦無依，煢煢孑立，繼而寫到飛鳥的迷惘與無助。全詩哀而不傷，以詩人的視角展現(xiàn)出飛鳥，或自身的無奈與彷徨。